薄涼一走一個禮拜,塵世客棧最想她的原來就只有亨利。
大老遠就听見亨利脖子上的銅鈴在響,下一秒它就跑出來繞著她的腳邊撒歡兒,喜悅之情從它猛搖的尾巴便能看得出來。
她蹲去跟亨利擁抱,搓著它的耳朵親昵嬉鬧。好一會兒才起身往客棧里走,就踫上正好大包小包往外走的和米阿大叔,頓時一詫︰「您這是干嘛去?」
和米阿大叔背上背了個牛仔布大布包,左手一個條格大玻璃絲袋子,右手一個蠟染布對角系成的包袱,一副將要遠行的樣子。看見薄涼回來,黝黑的臉上笑滿了褶子,「老板娘,我家大小子考上研究所了!我我我、我這是去看他!給他帶的臘肉,他一個人上學,太辛苦!」
和米阿大叔的是他這一輩子的驕傲,自小母親過世,是和米阿大叔一個人把孩子拉拔長大。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現在又考上了研究生,和米阿大叔怎麼能不激動?
只是現在這個月份…有點跟成績出來的時候不太相符啊。
薄涼好笑的甩甩頭,沒準兒是他研究所分配定下來之後才通知的和米阿大叔呢。她問和米阿︰「訂的幾點的票?」
和米阿大叔就在身上的口袋里翻翻找找,模了張粉紅的票出來,看了一眼說︰「八點 ,明後天就到了!」
薄涼看了眼手機的時間,還有三個多小時,就說︰「走,我給你去買個大箱子,再送你去機場。」
「這怎麼行?你剛回來還沒進屋 !」
「走吧,我坐的是飛機,沒你想的那麼累。」
薄涼說著就幫和米阿大叔把包袱拎著塞進了後備箱,就開車往老商街去。
花了一個小時候挑了個最大號且很結實的行李箱,勉強能把和米阿大叔準備的東西都塞進去。又買了一個手提包專門裝他自己那幾件換洗的衣服跟洗漱用具,才送他去火車站。
薄涼走前給他打了電話,那邊有點支支吾吾,這讓她感覺十分不好,就跟和米阿大叔說這里太吵,出去接個電話。
電話那頭和雷齊的隱瞞之意太足,薄涼怒了,「有話你就直說,別等和米阿大叔滿腔歡喜上京了,你倒頭給他一悶棍,你還讓不讓他活?你是他唯一的親人,精神寄托,傷害他之前你好好想想,你能不能承受得了失去他的後果!」
「薄涼姐…」
他這一聲喊的薄涼受之有愧,她根本還沒有和雷齊年紀大,小兩個月不到。但是不知道怎麼的,之前見了那麼一面,有了幾天的交情,他就一直喊她姐了。薄涼也懶得去糾正了,說他︰「沖你喊我這聲姐,有什麼你就說。」
那邊沉默了一陣,說︰「我交了個女朋友,談了兩年了,現在談到結婚問題,她想在首都買房…」
「……問題出在哪兒?」薄涼問。
「我喜歡她,但是她們家里提出的條件我承受不了。不在首都買房,買車,就要入贅…」
「因為買不起房,難道你動了入贅的心?」薄涼不可思議的問完,那邊就好像默認似的,她忍不住嗤笑︰「入贅是什麼你懂不懂?忘祖,吃軟飯,一輩子在岳家抬不起頭,再大的本事跟成就,朋友同事也會拿這事兒戳你脊梁骨。你一個納西族的大男子漢,你想入贅?你把你爸這麼多艱辛付出當什麼?」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薄涼姐,我心里好痛啊…」
听他這快要變成哭腔的虛弱聲音,薄涼真是受不了的揉著眉心,「她到底有多好,讓你連祖宗父親都想要拋下?」
他又說不出來了。
薄涼冷笑了一下︰「行了,我把和米阿大叔帶,你最近抽個時間回來一趟。」
那邊隱隱歡喜的應了「好!」
掛斷電話,薄涼就覺得這春天的風原來可以這麼冷。
她進了候客廳,跟和米阿大叔說了和雷齊也正準備往回走的事。大叔很驚訝,但高興情緒不減,歡歡喜喜的根河薄涼回了客棧。
和米阿大叔風風火火忙碌到第三天,和雷齊回來了。
和米阿大叔邀請客棧里的人都去他家參加家宴,薄涼自然少不了。她還擔任了去火車站接和雷齊的工作。
不得不說,研究生的和雷齊跟大學生時期的他完全不同,雖然還隱隱帶著一些青澀,但整個人從整體上來看已經像是個踏入社會的工作人士了,完全沒有那些年連帽衫的大男孩兒的氣質。
兩人放了行李上車,和雷齊很不好意思低聲道︰「薄涼姐,麻煩你了…」
薄涼看著他略微羞愧的表情,詫異了一下︰「怎麼了?」
「您能看出來?」
「看出來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有點兒無力的說︰「我跟那個女孩兒分手了…」
「大小姐脾氣?」
和雷齊驚訝了。「你怎麼知道?」
「猜的,首都的獨生女大多都是小公主。」而是個小公主就會有因為家庭寵溺等等因素養成的不同程度的大小姐脾氣。薄涼從招贅這個條件上就隱隱有這種感覺了。
路上和雷齊都在說他跟那個女孩兒兩年的戀愛故事,但大多都是他在哄著那個女孩兒一樣的感覺。約會、吃飯、看電影,全是女孩兒說的算,吵架很少,因為和雷齊都是千依百順那一方;就算是偶爾的爭吵,他也是主動退讓道歉的那一方,不論對錯。
與其說像男朋友,不如說是跟班兒來的更確切。
最後,他說︰「這樣的戀愛是不是太累了?好像那天被你罵醒了,我是一個男人,在她面前卻連最起碼的自尊都沒了…入贅…就算勉強在一起了,也還是會分開的,我不能幾十年都這樣生活…」
「是啊,幾十年都那樣去生活,就太悲哀了…」這是一整個路程里,薄涼唯一在他的傾訴里說的話。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悲哀,想起了那些年在蘇景淵面前卑微低下的自己,就不覺呢喃出了口。
直到到家,車上都再也沒有人開口說過話。
路上有一點點小堵,大概十分鐘之後,就是一路暢通無阻。
和米阿大叔見到差不多兩年沒見的很激動,竟然紅了眼眶,抹掉眼淚才去抱抱他,拍了拍他的胳膊︰「瘦了…」
于是一路上提起失戀都沒有紅眼圈的和雷齊,竟然在父親面前掉下了大顆的眼淚,抱著和米阿大叔直說對不起。後者被他抱著,也是直說沒事沒事,我身體好吃飯香,你學習辛苦了雲雲…那畫面看著,讓人一時間感慨良多。
和雷齊此刻哭的像個孩子,大概內心有很大的成分是為了這兩年忙著戀愛而忽略至親父親的愧疚,又或許看到老邁的父親落淚,發自內心深處的動容。
總而言之,看到他們連相擁哭泣都變得溫暖,薄涼心里的石頭緩緩落下,在心湖上泛起不易察覺的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