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恆掌燈時分才從宮中出來,去了撥給他的府邸。
梳洗過後,換了干淨衣裳,坐在飄著桐漆味的書案後听遠山稟報一天來朝廷中發生的大小事兒。
「……王爺進京的消息已放出去了,朝臣們沒什麼反應,倒是王哲打听王爺進宮與太後說了些什麼……說來好笑,現在到處都在傳說崔氏美貌,崔侍郎又身居高位。看來,崔家的門檻要被求親的人家踏矮三寸了。」
遠山雖然說的是笑話兒,臉上卻沒有一點笑意。
周恆「嗯」了一聲,道︰「崔叔平為人古板,官風甚正,恐怕不會輕易與人結親。這件事著人盯緊些兒。」
去年父皇駕崩,皇兄繼位,朝政漸漸被秉筆太監王哲把持。如果不是內閣六部還算有所作為,朝綱敗壞是遲早的事。崔振翊身居要位,當前形勢,他如何取舍,極為重要。
遠山應了一聲「是」,躬身退下。
周恆走出書房,在廊下佇立良久,歡喜不敢打擾,遠遠候著。
同在一片星空下的崔可茵倚著大迎枕在燭下看書。
綠瑩蹙眉進來,道︰「姜又打發兩撥人了,大老爺卻是一個也不見。」
自掌燈後,前來求親的人就沒斷過,有求見大老爺的,有求見姜的,把闔府鬧得人仰馬翻。這些人官職都不小,要不然也不會不怕宵禁了。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
崔可茵頭也沒抬,淡淡道︰「這些事大老爺大自會處理,你著什麼急?」
綠瑩一怔,道︰「我不是擔心小姐的閨譽嗎?」。
「我又沒與人有私情,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小姐!」綠瑩跺腳道︰「有您這樣說自己的麼?」
崔可茵放下書,自嘲地笑了笑,道︰「我說的是實話。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何必著急?」
寫給祖母報平安的信,她盡量把這件事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要不然,大伯母和大哥肯定會挨罵。想到祖母護短的樣子,她眼底才真正有了些笑意,道︰「還要早起,收拾收拾歇了吧。」
別心慌慌去打听有多少人叩門。
綠瑩臉一紅,侍候崔可茵洗漱更衣歇下了。
姜氏卻氣得一宿沒合眼,第二天頂著兩個黑眼圈起床,剛梳了頭,崔可茵便了。
「你來得這麼早,可用過早膳?」見崔可茵神完氣足,臉色紅潤,她暗暗稱奇,一邊由丫鬟給她插上雙股的金瓖點翠的萬事如意簪,一邊問。
崔可茵見她臉色憔悴,不由歉意地道︰「辛苦大伯母了。」
姜氏眼眶一紅,道︰「這孩子,說的什麼話。你自小親娘不在,這些事自然該由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來辦。」
崔可茵面露微笑,不再多說,挽了袖子,幫著翠環侍候她洗臉上妝。
兩人一起用了早膳,坐了馬車去唐府。
唐天正住的是唐家老宅,在四條胡同,坐車要大半個時辰。崔可茵勸姜氏在車上睡一會,補補覺。姜氏也實在沒精神,只好听她的,倚著大迎枕睡了一會。
大姜氏在垂花門前迎接,她與姜氏有七八分相像,都是圓臉,不過一雙眼楮比姜氏銳利。
見到崔可茵目露驚艷,隨即一把牽了崔可茵的手不讓她行禮,笑道︰「這兩天傳來傳去都是你的事兒,我沒听著也就罷了,听著了,總要斥責兩句。好好一個姑娘家,被她們這樣談論,成什麼樣子。」
走在兩人身後的姜氏眼淚差點就下來了,道︰「還是明事理,我可真是有冤沒處訴。」
三人在宴息室坐了,大姜氏又道︰「只是可茵長得好,家世又好,這些人趨之若鶩也不奇怪。」
如果不是出身崔家,沒有個當侍郎的伯父,那些人指不定會說得多難听呢。
自家姐妹沒什麼顧忌,姜氏訴說起這兩天受的委屈,想起遠在太平巷的婆婆听到這件事,指不定會如何生氣,又倒了一遍苦水︰「……沒想到我們可茵剛到京,那剮千刀的李江便鬧這麼一出,定興侯也真是的,養子不教還有臉上門求親。」
大姜氏不停寬慰著。
崔可茵坐在一旁,倒插不上話,只好幫著遞茶遞點心。
姜氏越說越傷心,不停拿帕子拭眼角。
兩姐妹正說得熱鬧,新換的湘妃竹簾一響,一個身材修長身姿如修竹般的俊郎少年闖了進來,發覺宴息室室有人,不禁「咦」了一聲。
小跑追進來的丫鬟忙稟道︰「,三爺到了。」又對少年道︰「三爺快回屋換衣裳去,這里有客呢。」
這少年就是唐倫了。他是唐天正的獨子,族中排行第三。大姜氏過門七八年一直沒有動靜,求神拜佛後才生了這麼一個寶貝。
丫鬟又急又怕,不停小聲勸著。
他一雙眼楮卻落在崔可茵身上,看了又看,突然上前一揖,道︰「在下唐倫,表字敦文,不知這位妹妹怎麼稱呼?」
崔可茵起身還了一禮,報了姓名來歷。
「原來是表妹。」唐倫笑道︰「早就听子由表兄說過崔家表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今日有幸一遇,不亦樂乎。哈哈。」
他眼神清朗,笑容燦爛,顯得十分高興。
姜氏姐妹已不再說話,四只眼楮愣愣瞪著他。
「娘,姨母,」唐倫笑道︰「我想留崔家表妹在家里住兩天……」
大姜氏嚇了一跳,不待他說完,忙道︰「不行。你表妹剛到京城,還沒去逛過,怎能拘在我們家?」
姜氏更是把崔可茵拉到身後,像老鷹護小雞似的護著,道︰「你還要讀書,怎能為別的事分神?」
唐倫哈哈大笑起來,指著姜氏笑道︰「我只想與表妹談論詩畫,姨母怎麼緊張成這樣?」
姜氏斷然不信,道︰「你是案首,又是解元,詩書文章自是極好的。你表妹一個姑娘家,怎能與你相提並論?快去書房讀書吧。」
直接趕他走。
跟著進來的丫鬟羞得無地自容,小聲央求︰「三爺快去換衣裳再來拜見吧。」
唐倫不理丫鬟,不理姜氏,問崔可茵道︰「表妹可願住我們家?我家的荷花開得極好,我們可以畫荷花圖。」
此時四月初,小荷才露尖尖角,畫什麼荷花啊。
大姜氏氣得四處尋模東西要打他︰「你個混帳東西,再這樣胡鬧,我告訴你爹,讓你爹罰你跪日頭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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