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叔身有殘缺,一條腿走路不太方便。周全中了兩榜進士,入都察院當御史那年,一個大雪天,在路上救了他。自此,他便成了周全的老僕。
周全對他有救命之恩,他對周全更是肝腦涂地,一片真心,就是拿他的命換周全一命,他也毫不猶豫。看周全病倒,他心如刀割,只恨自己不能以身相替。
周全為人古板,除了俸祿,炭敬冰敬等等一切合法的額外收入都是不收的。可是,身為官僚階層的一員,出入要有儀仗,要有親信長隨,要坐馬車、轎子,要使喚丫鬟小廝,要人際交往,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銀子。
周全只有俸祿是遠遠不夠的,好在他不需要這些,只有茄叔一個老僕足夠了。
于是,茄叔去市場買菜,回家做飯,打掃屋子,兼做長隨,所有的活,都是茄叔干。
茄叔不僅沒有怨言,還做得心甘情願。但今天從菜市場回來,他一臉氣憤憤,把一把青菜往案板上一放,來到周全用兩塊門板搭成的床前,欲言又止,想了想又轉頭走了出去。如此三五次,周全哪里還看不出他有心事?
「怎麼回事,說!」周全語氣很嚴厲。
茄子欲待不說,又氣不過,周全這麼一問,他的眼淚忍不住就掉來了。伸出粗糙的大手抹了抹眼角,道︰「老爺,咱們不當這個官了吧,咱們回老家去。」
周全瞪圓了眼,坐了起來。干瘦如枯枝的手指指著茄叔,道︰「你敢做老爺我的主?」
茄叔當然不敢,見周全變了臉色,不敢隱瞞,道︰「小的听說,老爺病了,皇上高興得大開宴席,大肆慶賀。老爺,皇上不是好人,是個暴君。我們還是回老家去吧。不做這個官了。」
周全只覺得腦袋嗡嗡響個不停。皇帝因為他病倒而大肆慶賀?這是巴不得他快點死麼?
說起來,也是周全太過高看自己了。他是御史,位底而權重,滿朝文武想彈劾誰彈劾誰。想罵誰罵誰。皇帝皇後照彈劾不誤。久而久之,隱隱以為自己凌駕于皇權之上,不知自己是誰了。
茄叔見周全臉色慘白。擔心得很,勸道︰「老爺,我們以後不要去管皇帝的事了,他想干什麼就干什麼,反正您說了也沒用啊。」
他不說還好,這話卻是提醒周全,他有多惹皇帝皇後厭了。想想奏折上四個朱紅色的字,周全一口血噴了出來,暈死過去。
茄叔大驚,手忙腳亂幫周全擦拭,擦了半天,才想起應該去請大夫,只好拜托鄰居幫著照看周全,一步三回頭去出門去了。
周全靠一點俸祿過日子,手頭拮據,哪里能請得起好大夫?大夫脈了半天,搖了搖頭,藥方也沒開,走了。
茄叔大驚,搖了半天,周全才醒來。這時他心如死灰,已萌死志,氣息微弱,斷斷續續把後事囑咐了,拖到傍晚,一口氣上不來,兩腿一蹬,就這麼去了。
崔可茵接報,笑了笑,揮手讓紫蘭退下,接著看手里的書。
自從她坐上皇後的寶座,周全便一直跟她過不去,偏偏礙于祖制名聲她不能把周全怎麼樣,就連周恆,也對如何處置他束手無策。如果不是他因為奏折上只有簡短的四個字,崔可茵還真沒想到他太把自己當回事。
身為人臣,卻要凌駕于皇帝之上,能長久嗎?
周全一心想要做孤臣,一向不與同僚來往。不過他是彈劾皇帝的急先鋒,苗圃听說他死了,深覺遺憾,親自去他家看了。見他家徒四壁,老僕茄叔連為他買副薄棺材的銅板都拿不出來,便上了奏折,請求周恆厚葬他。
周恆看了奏折,冷冷一笑,大筆一揮,準了。回到安華宮,和崔可茵說起這事,道︰「要說周全這混蛋不是二兄的人,朕是不信的。」
周全死了,崔可茵一口怨氣全出了,心情無比美麗,笑吟吟道︰「就算厚葬又如何?人到底是死了。」
以後再也不能找他們的麻煩啦。
周恆道︰「可惡的是,朕還得標榜他是忠臣。這不是告訴後來人,只要不停彈劾朕,便是忠臣麼?」
真是只要想一想,心氣兒便不順。
崔可茵知道周恆很煩周全,要不然也不會得知他死了,只作不知。她可不願看到周恆為這麼一點小事而耿耿于懷,于是勸道︰「這有何難,皇上只須放出風聲,說周全因為彈劾皇帝不成,而把自己氣死即可。」
周恆笑了,意味深長看她,道︰「真看不出,你還有這份心計。厚葬他的聖旨剛下,朕便派人到處宣揚了。就算厚葬他又如何,這身後名還是落得一個自以為是,狂妄自大。以後,御史們要彈劾朕,不想一想是不行的了。朕只是連厚葬這樣的恩典也不願給他罷了。」
他其實是很小氣的,想跟他作對,就不要指望有好下場。
崔可茵還真沒想到周恆恨周全到這程度,訝然道︰「皇上怎會對他觀感如此惡劣?」
就算是彈劾他活剝人皮太過殘忍,也不過是周全身為御史的責職。周全立身甚正,私德上是沒有問題的,看看他死後連薄棺材都買不起就知道了。
周恆用奇怪的眼神看崔可茵,直看得崔可茵莫名其妙,才用細不可聞的聲音道︰「你難道忘了他如何帶人哭左順門,逼迫朕納妃的事了麼?」
崔可茵一怔,道︰「這事,不是應該臣妾更生氣麼?」
「那是你不了解男人。」周恆理所當然地道︰「有哪個男人願意被人逼迫納妾的?朕想納妃,難道用得著他聒噪不休麼?」
這個消息太強大了,崔可茵好半天才消化完,道︰「可憐他自以為一片忠心為皇上好,沒想到卻惹得皇上不快。只是他也是男人,為何卻不懂得這個道理?」
「他不行啊。」周恆笑容古怪,道︰「他的生平如何?可曾納妾?」
崔可茵不說話了。果然,像周全這樣的極品還真不多。
夫妻倆的談話自然不會傳出安華宮,周全的死因卻很快成了街談巷議的焦點。苗圃才知原諱,不由十分後悔為周全請命。他已失了聖心,****夜夜擔驚受怕,再惹上這件事,日子更不好過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