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苒苒一番話氣到，顧連昭甚至不理會小女乃娃的哭鬧，一把撈起他就往外走。
這五年來，他每天無不是在回憶著父母慘死的噩夢中驚醒，在暗無天日的地下養了足足半年的傷才能下床走路，本以為傷好以後能趕回來。不料，迎接他的卻是慘無人道的訓練，一次次把他驕傲的自尊從雲端打落，一次次用父母慘死的事實提醒他的懦弱和無能。他逼著自己豁出命去爭取逃生，乃至于最後不惜手刃陪他一起拼命的同伴，來換取站到陽光下的機會。
睜眼是血腥的雙手，閉眼是血腥的記憶，他都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撐過這些年。好不容易等到回來的機會，意外得到一張寫著地址的紙條，他尋著地點前來，看到的是父母的墳墓。顧連昭頓時腦子空白，噗通跪地，淚掩目光，重重地磕了十五個響頭，以慰他這五年來無能吊祭父母的遺憾。
等了那麼久，終于等來的這一天，卻只能在墳前無力地叩首，顧連昭仰天長嘯，吼聲撼動山林。
帶著小女乃娃從墳前下來，循著記憶找到顧家，不料眼前觸目驚心的景象更是刺痛他的眼楮。當年焦黑倒塌的房梁已經長滿雜草，原本雕梁畫柱的顧宅，此刻成了野草叢生的荒地，更不提當年的人。
那一刻，顧連昭頭一回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在這世間的孑然孤獨，哪怕連最後的希望都泯滅了。
所以在看到苒苒的那一瞬間，顧連昭內心如同一頭狂獸。他恨不得能沖上去擁她入懷，來安慰自己謹慎而恐懼的心。苒苒的決絕和冷漠刺痛他的心，而南山刻意展現出的優越感。更像一根火引，直接燃到他暴躁的臨界點。
「少爺！您沒死！上天保佑，少爺您還活著。」
一聲驚呼叫住了顧連昭的腳步，熟悉的聲音讓他從憤怒中找回一絲理智和驚喜。他忙回頭，看到阿財滿臉淚痕地奔，捉住他的手臂，死死不肯松開。仿佛生怕他會忽然蒸發似的。
「阿財？！你是……」
顧連昭試著喊了一聲，見阿財激動地點頭答應，又把目光轉向他身旁同樣神情激動的妙靈。
妙靈本是跟著阿財尋苒苒。沒料到竟能遇到顧連昭，頓時熱淚盈眶。「少爺，我是妙靈啊，以前伺候苒苒娘子的。您忘了嗎？您可讓我們擔心死了。這麼多年都沒消息。」
顧連昭蹙眉思考了下，才勉強把記憶中跟在苒苒身後的小丫鬟和眼前的年輕婦人聯系上來。對阿財他們還能活著感到很意外，迫不及待想知道還有誰在世。「其他人呢。」
阿財僵了下，苦笑搖搖頭，「就我跟阿福，還有妙靈……剛剛娘子好像回宅子去了，您沒遇到嗎？」。
顧連昭沉下臉，「方才見到了。」
阿財被顧連昭冷淡的態度感到十分驚詫。「見……見到了？那她人呢。」
顧連昭冷笑，「她走了。」
夫妻二人互望一眼。不知顧連昭的憤怒從何而來，但都不敢出聲，因為他這一聲冷笑猶如三九寒冰，把他們方才滿腦子的熱情都給澆熄了。阿財暗暗在想，這少爺雖說模樣略有變化，但這脾性氣質卻判若兩人，要不是自己跟在他身邊多年，斷然不敢如此肯定眼前人的身份。
這時，被扛在顧連昭肩上的小女乃娃扯著顧連昭的頭發，不甘示弱地嚷出聲︰「爹，去找漂亮。」
兩人這才注意到顧連昭肩上還有個小肉團，听他對顧連昭的稱呼，還有顧連昭略顯無奈的表情，兩人就驚訝得目瞪口呆。「少爺，這是……小少爺？」
顧連昭再次皺起眉頭，不置可否，卻引來妙靈一聲驚呼:「少爺您成親了？那娘子怎麼辦！」
不由得想起她剛剛的話，顧連昭嗤笑道︰「她不是跟南山在一起嗎？」。
妙靈還想再說，被阿財捂了嘴，他一下就听出顧連昭口中的火氣，心道或許其中另有隱情。看著從顧連昭懷里掙月兌下地自顧玩耍的孩子，阿財小心問出口︰「少爺，這孩子的娘呢？」
「死了。」顧連昭不改語氣，仿佛只說是她出門買個東西。
「誒！真是可憐的孩子。」阿財感嘆了一聲。
「娘子更可憐！」妙靈可不樂意，不理會的眼色，她咬了咬牙，大膽迎上顧連昭的目光，大聲痛斥︰「難道不是嗎！娘子為了少爺等了那麼久，結果少爺卻帶著別人生的孩子回來，娘子心里該有多難過。少爺，不是我說您，這些年來，娘子過得多苦，還到處托人去尋找您的下落。您想過沒有，當初娘子才十歲，她一個小姑娘不但要照顧老，還得給整個顧家收尸埋葬，換做是別人，早就崩潰了。」
妙靈的話如同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顧連昭內心的怒火，他愣了一下，不解地看著她。
阿財生怕顧連昭惱火，急忙扯著妻子的衣袖，不讓她繼續說，「妙靈別說了。」
妙靈卻是說上癮了，見顧連昭不惱也不回話，以為是戳中他的軟肋，一時間肚子里的底氣更足了。「不行，不說我心里難受。娘子從來不提自己多難過，天大的事都一聲不吭扛著，我們看著都心疼，她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要不是因為少爺，娘子犯得著這麼累這麼苦嗎。」
跟了苒苒這麼多年，別的沒學，倒把她數落人的那一套學得精妙，听得顧連昭連一個字都沒回。「可是少爺倒好，這些年不聞不問，一個消息都沒有，現在又帶了個小少爺回來。我們倒還好，您讓娘子怎麼辦，她今年才及笄，就要給小少爺當後娘嗎！」
顧連昭從未想過這五年來，別人的生活會是怎麼樣，經歷過血腥，在他心里只要能在陽光下，總是比他幸運。可是妙靈這一番話一字一句都刺中他的心，腦海里浮現出苒苒那嬌小孱弱的身軀站在遍地的尸體中，她的眼前是一片火海，身後是萬箭破空，這一幕生生讓他驚出一身冷汗。
他陡地握緊拳頭，整個人都凌厲起來，嚇得阿財趕忙捂住妙靈的嘴。
顧連昭斂了氣勢，沉聲道︰「她說得沒錯，雖然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苒苒……是我辜負了她。」
听到顧連昭恢復鎮定的語氣，阿財虛驚一場，「少爺要不您去求娘子，雖然她嘴皮子厲害，可她心里還是有少爺的。您服個軟，示個弱，先把娘子哄回來再說，否則她那性子，做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也不奇怪。」
忽然像是被指引了明燈，顧連昭轉身就走，「我這就去找她！」
阿財急著追上去，「少爺，您知道她住哪嗎？」。
顧連昭淡定回答，「不知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