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嬤嬤愕然地望著老太太,沒有想到老太太會有如此一問,想了一會,方道︰「當時容姐兒那一桌子都是自家府上的姐兒,還有的就是盧府的三小姐,曹府的八小姐與十小姐,還有一個是趙府的九小姐,再沒有其他人了。」
「趙府九小姐?」老太太沉吟。按理說熟絡的才會坐在一起,像盧府與曹府,都和顧府有來往,各府的小姐們彼此也熟絡一些。至于那個趙府,似乎並無來往。
沈嬤嬤也覺得其中有些問題︰「這個趙九小姐,听說是趙老爺養在外面的外室所出,不久前才入的府。或許是其他地方沒有位置,才插到咱們府上這一桌來的。」
「不過……」沈嬤嬤遲疑惑道,「奴婢記得赴公主府宴會的趙府,可是帶著好幾個小姐來,幾乎整整佔了一桌。像趙九小姐這樣外室生的,指不定是受到排斥,所以才擠到我們顧府這一桌來——的」
說到這,沈嬤嬤深深地嘆口氣道︰「說到底,還是容姐不小心,怎麼就把那封信給帶了出去,恰巧就在那會兒差點摔了一跤,信就掉了出來。幸好公主府的丫頭都是極有眼色的,馬上就撿了起來,回稟了公主,公主一向敬重老太太,這才把信轉交給老太太,掩下這等丑事,如若不然,被一些好事之徒拾了去,還指不定要鬧出……」
就在這時,沈嬤嬤忽地像被人扼住喉嚨般,眼楮直勾勾地盯著前方,聲音都有些變了︰「……不對,在回來的路上,芳姐兒身邊的翠環一直抱怨是趙九小姐踩著容姐兒的裙擺,才害得容姐兒差點摔跤……」沈嬤嬤只覺得腦門滲出冷汗,「怎麼又是趙九小姐?」
芳姐兒是顧府的二小姐顧元芳,翠環則是她身邊的一等大丫頭。
老太太重重「哼」了一聲,聲音明顯帶了絲嚴厲︰「去,給我查查那個趙九小姐,一個外室養的女兒,怎麼入的趙府?還有,怎麼被邀請到公主府的宴會上來的?」
沈嬤嬤抬頭瞧了瞧老太太,知道老太太這回可是動了真怒。要知道老太太可是昭敏公主的親姨母,當年昭敏公主的母妃陳貴妃入宮後,多虧得老太太在宮里四處送銀子打點,這才保得昭敏公主平安出生,成為後宮里唯一得以存活下來的公主,深得先帝喜愛,後嫁入梁相府。所以一直以來,昭敏公主對于老太太很是敬重。
而那個趙府,不過是五品順天府尹,听聞在外面養了外室,鬧得後宅很是不安寧,趙也被氣得上了小姑山靜養。如今是外室攜女堂皇入室,大有「寵妾滅妻」之嫌。
見老太太的臉上越來越難看,呼吸也粗重起來,沈嬤嬤忙泡了盞桑菊杏仁茶,多擱了些冰糖,用景德鎮官窯彩繪茶杯盛著,捧給老太太︰「老太太,別著急,喝杯茶去去火。」
老太太一整杯茶喝下去,才緩了些情緒,恨聲道︰「我府里的姐兒,什麼時候輪到外人來算計了?倒真是不給我這個老太婆臉了。」
沈嬤嬤曉得老太太是個異常精明的人,人老耳不聾,眼不花,府里一盤賬算得精準,簡言之,府里的姐兒都是她這盤賬上的棋子,誰對顧府最有利,就寵著誰,像京城四大名媛之一的二小姐;誰要對顧府不利,那下場絕對是很淒慘的,就好比七小姐。
至于對付一個外室養的女兒,如果老太太連這點手段都沒有的話,那可真的太小看顧老太太了。
「奴婢馬上就去打探個清楚。」沈嬤嬤很快走了出去。
掌燈時分,沈嬤嬤回來,又在老太太房里坐了約莫一柱香的功夫,接著沈嬤嬤走了出去,去找外院的林總管事,說要套馬車,一大早,老太太要上小姑山。
這則消息傳開的時候,府里有兩個人變了臉色,一個是大,另一個則是二。
一夜無話,第二天便有些消息在底下的丫頭嘴里傳來傳去。一是大昨天夜里不小心燙了手,今早向老太太告了假,沒有去給老太太請安。二是從來沒有遲到過的二居然睡過了頭,沒有趕在老太太去小姑山之前請安。底下的丫頭紛紛猜測,今日兩房都沒有去給老太太請安,大房是嚇的,二房則是歡欣過了頭。
晌午之後,老太太回來了,臉上陰沉得可怕,府里的下人們都小心冀冀,走路說話都不敢大聲,唯恐觸了主子的晦氣,倒了大霉。唯有柳韻院里,顧芝容依然吃了睡,睡了吃,再就是坐在葡萄架下看書,日子過得風淡雲輕。
晚上掌燈前,大與二都被叫到老太太的院子里。
夕陽西斜,橘紅的陽光透過菱花格子窗,穿入柔軟如絲的紗簾,登堂入室,照在暗紅色的地板上,使整個正廳都沉浸在一片橘黃之中。
西南的一角,梅骨葉竹半壁方眼銅爐正吐出裊裊輕煙,把清幽的芍藥百合香氣傳送到屋子的各個角落。
老太太坐于上首,微閉了眼楮,手中的菩提佛珠慢悠悠地轉動著。下面的雕花太師椅上,鋪著太湖葦草編織而成的席子。太湖草席名聞天下,听說需得以十年以上太湖邊上的葦草為材料加工而成,柔韌冰涼,夏天用最是合適不過。
下首左側,坐的是大,臉上除了脂粉稍重之外,依然如平日般端沉靜,看不出一絲特別。
下首右側,坐的是二,豐盈的臉上透著春意,一雙眼楮溜滴滴地溜了一眼上坐的老太太,再把目光轉向對面的大太太,幸災樂禍地笑了一下。
大太太沒有理她,仍然靜坐如鐘。
底下的丫頭上了茶,趕忙趨步退了下去,在老太太屋子里這種近似冷場的氣氛很少有,大家都隱隱感到里面的沉重壓抑。
終于,老太太手中的瓖了祖母綠的拐杖重重地朝地上一頓,拐杖敲在地板上,發出沉悶巨響,打破了沉寂,緊接著,威嚴的聲音破空而來︰「老大媳婦,老二媳婦,你們兩個倒是說說,這容姐兒與肅王私自收授一事,究竟應該怎麼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