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幼年埋下的鐘子悄然發芽,這天剛好夏梧棲不在谷中。
顧興啃著種出來的瓜果,牙齒咀嚼的嘎 脆,口中道︰「師弟,師父早上剛剛出谷了?」
這邊的百里草正訂著鞋子,一針串著一針的。
他「嗯」了一聲,算是回復顧興的話了。
這谷中只有三人,夏梧棲性子詭異,即是自小就在他身邊長大的二人,沒什麼事都不去找他。當然夏梧棲會經常找他們尋樂子就是了。
能的,暢所欲言,打趣解悶的只有兩個同門師兄弟彼此了。
一天天,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這倆人閑的蛋都疼了。三兩下的,顧興啃完了瓜果,蹭到了百里草的床邊。
他們的臥室有兩個床榻,相對而放。
顧興這是直接從自己的床榻上,跑到了百里草的床榻上坐了下來,沾~著瓜汁的手熟練的在百里草的褥子上蹭了蹭。
百里草對這種事情已經習慣了。熊孩子越說越來勁,他也就任由他使壞了。
「師弟,你看,這麼多年了,師傅的容貌怎麼一點也沒變啊?」
百里草聞言,手中的活計一頓。這個疑問,他也曾想過。卻沒有問出來。對于答案,他也只有猜測。
這幾年間,他們所居的木屋又拆了擴建。屋內多了一間書房。都是夏梧棲從外面陸陸續續帶回來的各種書籍。
讀書識字,夏梧棲就充當了先生,都是一一交給他們的。而他們了解外界,了解其他,也都是通過夏梧棲帶來的一本又一本的書籍。其實除去對他們醫術的要求,夏梧棲並不過問其他。書拿回來放在那了,想看就看,不想看,也沒人會強求。
夏梧棲多多少少有著,養的這兩個徒弟不能養成不解世事的野人的心情。
就夏梧棲這種放養方法,就夏梧棲這種蛇精病的性格,他沒把這倆孩子養外也真是可以說萬幸了。一個蛇精病養出兩個小蛇精病。想想這里還有小激動呢。
夏梧棲武功深不可測,內力深厚,一般武林高手,面貌看起來,都比年齡要年輕不少。又或許是,夏梧棲修煉的功夫可保青春。亦或者是,夏梧棲本身是個醫者。他有著永駐青春的方法。
百里草心中的猜測,不過這兩種想法。
卻听到身邊的顧興道︰「師傅是不是……」他壓低了聲音「什麼山野妖怪變得啊!」
百里草︰「……。」誒師弟你想象力真豐富。
當年他也認為夏梧棲是厲鬼,但那時的境況,就算是旁人見到了夏梧棲,也會那般想來這世上若真有仙神,真有厲鬼索命,那他族人又怎會枉死多年,毫無音訊?若上天真的有眼,又怎麼會讓那群惡鬼逍遙天地。報應報應。還是要他親手去報!
「你看師父幾乎每隔幾日就要離谷,有時候回來,身上還帶著血跡。」
的確,夏梧棲一年四季,皆穿著紅衣,紅衣有時候會有著紅褐色的印記。就連他的臉上,都有著干涸了的血點。那或許是人的血,也或許是野獸的血。
「一定是為了維持人形,出去奪取活人的心來吞食。所以臉上才會有沒擦干淨的鮮血!」顧興斬釘截鐵道。
百里草︰「……。」師弟腦洞好大,他從前怎麼從來都沒想過這種事情。
「師弟,你說是不是?」
百里草︰「……。」什麼是不是啊!師兄你的腦洞該補補了。
百里草搖了搖頭,問道︰「師弟,你忘吃藥了?」
顧興︰「……。」我沒病為什麼要吃藥!
「何出此問!」顧興眉毛一皺,神色不悅的道︰「我認真與你說,你卻敷衍我!」
因為師兄你想太多了啊!
百里草起身將縫好的鞋放到了矮櫃上的籃子中,起身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低頭看著顧興。
「別瞎想,去澆園子。」
說罷百里草走出了房間,顧興在原地愣了一會,不知道想些什麼,起身也跟著追了出去。
「站住,百里草。」顧興叫道。
熊孩子我比你大你竟然直呼其名……雖然你比我先入門。
百里草一臉無奈的回過頭,問道︰「又怎麼了?」
「我跟你說的都是真的,師父現在不在,我們偷偷溜進師父的房間看一看就知道了!」
那個房間……百里草眉頭微微皺起,道︰「師父從不讓人進內室。」
「你不說我不說,這里又沒有第三個人,師父不會知道的。」顧興一臉興致的道。
百里草卻仍有遲疑。
夏梧棲手段很多,懲罰起人來更是只要死不了,什麼都做的出來。他絕對不會手軟,反而看到他們越是痛苦,唇邊笑的就愈是厲害。
夏梧棲是個以他人痛苦為樂的性子。
如果被發現了,他們的後果一定不會好過。
只是對于夏梧棲的秘密,他卻又是十分感興趣的。這六年來,夏梧棲雖然日日讓他們泡藥浴,扎馬步,卻從不教導他們任何內功心法,武功招式。
夏梧棲說過的話,言出必行。一年前,他載著一車的尸體。那些尸體,就是百里草的仇人。而百里草最想知道的事情,夏梧棲淡淡的語調敘述著,分毫不漏的告訴了他。
他大仇得報,一時間卻是迷惘困頓。他想親手手刃仇人。他想有一日,同夏梧棲一樣!有著絕頂的輕功,快不留痕的武功。如若他能再強一些,就能回護所欲回護之人。
不再任人宰割,重復滅族的悲劇。他對武功的渴求,勝過夏梧棲教他的醫術。
「你學好了醫術,我就教你武功。」夏梧棲說過的話,算話。
這麼多年來,夏梧棲待二人雖說不上是好,但日子久了,總會有感情的,他們度過了近二十年的春秋寒暑。除去夏梧棲,除了他們三個同門師兄弟。
百里草什麼也沒有……沒有親人,也沒有家人。
這茫茫浮世何其廣闊,然而除了這三人,他什麼也沒有。而現在,這三人中的其中之一。夏梧棲就這樣走了。
對百里草太說,夏梧棲是他的救命恩人,是對他有復仇大恩的人,是將他撫養成人,並將一手醫術悉數傳給他的恩師。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夏梧棲對百里草來說,是不一樣的。與顧興不同,與後來的小師妹不同。他更為親近夏梧棲。
可他對夏梧棲的死,就像是面對無數親族被屠戮的時候那般無力以及不甘。萬物終有盡時,就像是一只大鳥,飛得再高,也有老了飛不動的時候。
夏梧棲那般風華絕代的人,卻也逃不過歲月的流逝。就像一汪清泉,流淌著,流淌著,漸漸干涸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在他心中那個仿若無所不能的,肆意妄為,率性而活的夏梧棲會這樣突然的,無聲無息的就離去。
他們離開了屋子,讓夏梧棲最後走的時候,是一個人。安靜的,拒絕的,沉默的。他想要一個人最後的,看一眼這個世界。他的眼中情緒復雜,仿佛囊括了森羅萬物,包含了他一生所有的波折。
夏梧棲想了很多,卻又只能說是想了一個人。
想起這個人,他眼中是不甘和恨意。他唇角微微勾起,那是對自己一生的苦笑。笑容淡淡的,充滿看微澀的苦味。就像是一劑最苦不過的湯藥,留在嘴中那種苦澀的味道,久久沒有散去。
待百里草同眾人再入房間的時候,榻上白衣烏發之人的身體,已然微涼。
安靜的就像是睡著了。這樣的夏梧棲比往日里,少了那張揚不羈,少了那冷面譏諷的模樣。平靜,美好。仿佛時間就在這一刻,在夏梧棲身上,永遠的停止了轉動,吝嗇的不肯再為他轉動分毫。
「師父……去了。」百里草的聲音干澀的幾乎說不出話來,酸澀的意味從心中蔓延開來,沉重的就像是一塊石頭,重重的在他心上壓了下去。
安安靜靜的房間里,夏梧棲的臥房。一張床榻,一個制藥的木桌,一個木凳,一個衣櫃。櫃中是滿目的紅色,如斜陽照下來染上色。
百里草看著床上側身合著眼的人,介于青年與少年之間特有的沙啞聲音。
「他已經死了,你還恨他嗎?」。他道。
恨?顧興面色復雜,眼神直直的落在了床上那人身上。他冷哼一聲,不予置答,轉身就離開了房間,門重重的被回手帶上。
少時他們進過夏梧棲的屋子。也就是那唯一一次,百里草被顧興說動了心。兩人心思各異的溜進了夏梧棲的屋子,直到天黑了也沒出來。
那屋內不知怎麼,不過呆了一會兒,便令人頭暈目眩,手腳無力,別說走一步了,就是動一下都格外艱難。
兩人頓時心中一涼,完了,壞了。這就是爬也得爬出去啊,不然夏梧棲回來他們兩個……抖,誰知道夏梧棲會出什麼鬼法子折磨他們!
想法是對的,只是身體卻難動彈分毫。
百里草不禁苦笑,他就知道,夏梧棲不是好惹的人。他房間內,沒有布置機關暗器,也就是萬幸了,否則,他倆就算不死,也得受些皮肉之苦。
這藥竟如此霸道。他目光四處轉動,房間內的擺設少的可憐。空氣中沒有異香,房間內也沒有盆栽植物。究竟是什麼讓他們不能動彈分毫,他們是什麼時候中毒的?
百里草想不出來,也想不明白。直到夏梧棲回來,似笑非笑的倚在門邊,看著屋里癱在地上,睡死的兩個人。
看了一會,他走上前去,抬起顧興的臉。手指掐著顧興的下顎,一手成掌,「啪啪」的兩聲響,兩個巴掌落在了顧興的臉上,顧興的原本紅潤的臉一下子變的更紅了,幾欲滲出血來。
「疼……」顧興被疼醒了,他嘴中叫著疼,眼楮緩緩睜開。睜開眼,他看到了一張放大的臉,睫毛很長,瞳孔是墨綠色的,像是有外族血統的人。
薄唇微揚,眼斂微垂,夏梧棲低著頭,仿若情人般的,眼中只注視著顧興一個人。
仿佛顧興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他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本就是看起來分外柔和的俊朗的外貌,在做這樣的姿態。
即便同是男人,顧興也不禁面色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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