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二擺了擺手,皺著眉看著園子高聲喊他身邊的小廝丫鬟︰「都退開,全出去,這一片園子都要燒掉,阿奇,火把呢,給我火把。」
姚大連連使眼色。
姚二貼身的小廝膽戰心驚地應了一聲,走過去,就在主子伸手要火把的一瞬間,一把把他抱住。
「我抓住了,快快,給二爺看看,這是遇見什麼髒東西了!」
姚二︰「……」
姚大也一巴掌把小廝扇開,「亂吵吵什麼,還嫌家里不夠亂!」他湊過去看著自家弟弟的眼楮,柔聲道,「二胖,誰讓你不高興了?咱要燒,也不能燒自己的園子,要不然我找個荒山讓你燒一燒,想怎麼燒就怎麼燒,如何?」
姚二︰「……哪兒跟哪兒啊!」
他咬了咬牙,忙跟自家大哥把此事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姚大頓時也警惕。
如今榮安郡主,在他們姚家人心中的地位可不低。
「既然是郡主說的……」
姚大略有些猶豫,閉目沉思。
正遲疑間,不遠處啪一聲,咕嚕嚕,就在前面假山旁邊,有個丫鬟一頭撞在山上,頭破血流。
周圍的丫鬟嘆了口氣,利落地上前收拾,抬人的抬人,叫大夫的叫大夫,還有人隨手攜帶傷藥。
姚二︰「……都習慣了。」
姚大吐出口氣︰「燒!」
一把大火,熊熊燃燒。
他們兄弟把事情跟找過來的長輩們一說。長輩苦笑︰「真是胡鬧!」
便是哪里不對,怎能燒園子?
「已經點火了也沒辦法,仔細別處,不要傷了人。」
正說著,前面園子門口,一個青衣勁裝的年輕人大跨步地過來,滿臉通紅,帶著狂喜。
「大爺,二爺,老太爺出關了!他老人家特別的高興。說自己有了進境。半步大宗師,今生還有希望!」
這人口齒清楚,一字一頓。
姚大和姚二,先是一呆。隨即忽然熱淚盈眶。
他們不為祖父會成為大宗師高興。只高興祖父身體康健。壽數還長!
要不是身體好,哪里來的進境!
望著這熊熊烈火,姚大長笑︰「燒。給我燒干淨,只這一座園子嗎?別的園子用不用燒!既然郡主都說了讓燒,全家都燒了也無妨啊!」
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他們盲目崇拜的那位姑娘,如今卻不是那麼好過。
皇後娘娘病了,病得還不輕。
紅塵在她身邊侍疾。
也不是一些能說得出來的大病,就是……年紀大了。
別的病都好說,可年紀大了這四個字,紅塵一听,便忍不住心中酸楚難過。
她手中即便有無數滋補藥材,宮里的御醫即便個頂個都是醫術高明,又怎麼治得了老病!
皇後到灑月兌,白著臉也不見頹廢︰「什麼樣子,哪個人不老?」
她眨了眨眼,「唔,對了,以前就想給你來著,一來老是忘,二來又不是想催你……只不過那是極好的東西,不給你留著也是浪費,素娘,素娘,把那東西給阿塵拿來。」
素娘應了一聲,不慌不忙地招呼小太監,不多時,就搬來一口箱子。
一看這箱子,紅塵就知道,必然是娘娘心愛之物。
材質是上好的香樟木的,四角都包裹了金箔,上面的雕文更是細膩漂亮,還有一些隱藏在花紋中的喜字。
底下的鎖,是三把鑰匙才能打開的大銅鎖,整個鎖的重量,估計一個普通女孩子拿都拿不起來。
箱子明顯有了年頭,保存的卻特別好,依舊光鮮亮麗。
這些都不說,只看皇後看著它的模樣也知,里面的東西必然特別珍貴。
至少在皇後娘娘的心里很珍貴。
她親自取出鑰匙,慢吞吞一把把地對上去,打開。
箱子一開,紅塵就愣了。
「鳳冠霞帔?」
「就是鳳冠霞帔啊,我最喜歡的。」
皇後不覺失笑,「奈何當年我就沒穿上,那會兒嫁給還是皇子的那個人,穿的是內府制作的鳳冠霞帔,料子好,工藝也好,就是所有的皇子妃都一個模樣,後來冊封皇後,我也穿不著它,戴的是九龍四鳳冠,頭上插滿了花,從那以後,我有小一年有余,見到花朵便心有余悸。」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模了模里面的鳳冠。
「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就算我冊皇後戴的才是真正的鳳冠,可我還是喜歡我這一套。」
紅塵嘆氣。
箱子里的鳳冠霞帔確實好看,料子像雲一樣輕,鳳冠上的珍珠不大,牡丹花也顯得沒那麼絢麗多姿,可做工卻顯得特別用心。
在紅塵看來,物有自己的氣息。
有些東西身上帶著的氣息冰冷尖銳,它就是外表再好,給人的感覺也一樣不好。
而有些東西,只是尋常,卻是溫潤的,迷人的。
眼前的箱子里面,就透露出一股,由少女的憧憬,父母的渴望,夾雜在一起,渾然而成的美好感覺。
「唔,別以為我當年多渴望成親。」
皇後眨了眨眼,忽然又像有點兒嫌棄,表情很復雜,隨手合上,招呼素娘,「回頭幫阿塵送她家里去,這東西不能留宮里,也不能落到別人手中。」
轉頭又對紅塵道,「不過不是給你用的,你用這個寒磣了,那麼多年,料子再保養也顯得舊,將來你要成親,只要我還能看得見,就給你準備最好的。」
紅塵失笑,到沒勸什麼,也不臉紅。她好像在皇後娘娘面前,總也憋不出臉紅的勁兒。
可心里,卻有點兒想落淚。
上輩子皇後死得早,無聲無息地沒了,皇帝大為悲痛,舉國默哀,連續罷朝三月,後來臣子上書請立新後,還說出他這一生,只此一妻的話。
他細細制作了皇後的棺木。加寬了好多。言明將來百年,他就和皇後睡在一起,住一個棺材里面,光是給皇後的陪葬品。就消耗掉小半個內庫。
因為齊王趙瑞臉上不見悲色。他就把趙瑞大罵了一頓。之後整整三年光景,不許趙瑞入宮,還讓他披麻戴孝去皇陵給皇後守孝去。那可是齊王,是他當年最寵愛的兒子之一,一度要冊立為太子的。
這樣的行為,怎麼也像是深愛了!
可那又怎麼樣,隨後不就又遴選秀女,不還是照樣寵愛別的美人,最多每逢皇後忌日,他要吃素,也讓宮里大大小小的宮妃,讓他兒子,孫子,皇室所有人都吃齋,好為皇後祈福,卻也沒見他少幾個女人,少一點兒花花腸子。
再說,當年皇後活著的時候,帝後如雙王,連見也不能見,皇帝是出了名的不喜皇後。
這里面沒那些陰私之事,別說紅塵,全天下知道內情的人都不會信。
據說連當年冊立,也是皇太後做主,依照他的意思,必然想立宓妃為後的。
多年來事情做得那般決絕,如今到是矯情。
哎,皇後活著時,連見他都不想見,死後被迫和他同住一起,也不知會不會氣得活過來!
或許皇帝就是故意氣自己的結發妻子呢。
只記得皇後娘娘去得早,她當年日子難過的很,連自己的生活都弄不明白,又因著皇後一去,她也是痛得緊,竟隱約想忘了那些,更別提去窺探皇宮,看看娘娘究竟是怎麼去的,這輩子細細想,明明記憶力很好,卻也不大想得起來那前因後果。
現在,她僅僅記得娘娘去前,纏綿病榻有三年之久,那一年的冬天,特別特別的冷,風雪也大,出殯之日,滿城銀裝素裹……王越還畫了一幅雪景圖。
距離現在,還有五年。
紅塵坐著默默發呆,皇後卻半撐著身子從軟榻上坐起,幽幽道︰「阿塵長大了,等那之後,不知道會選什麼樣的一條路。」
素娘失笑︰「娘娘少操心吧,咱們郡主,可比娘娘當年自在,也敞亮。」
「這話很是!」
皇後笑起來,「我們阿塵和我不一樣,我在她這個年紀,每天就想著今天吃什麼,明天要不要去找阿霧玩,後天能不能跟哥哥去打獵,大後天師父要考我們,誰能提前給佔卜一下,看看都有什麼考題,也好準備準備。」
她越說,臉色到越不好了,一伸手使勁拍了拍紅塵的頭,砰砰的,到不像以前那般慵懶穩重,到多了幾分孩子氣。
「這可不好,眼下你這樣的年紀不去跑,不去玩,整日一副萬事皆靠你的模樣怎麼行!這樣青春美好的日子,不過短短幾年而已。」
紅塵回過神就苦笑。
娘娘現在可真是想到一出來一出,明明上一次見,她還說青春苦短,必須努力,不能浪費生命,要是任憑時間流逝,將來要後悔的,還以她自己當成反面例子,教訓了紅塵半個多時辰,今日就又是不同的說法。
不多時,皇後的臉上露出幾分倦意,扯著紅塵的手微笑︰「大名單今年公布得晚了些,不過也好,等你們考核之日,天氣就變得暖和,也舒服些。」
皇後沒有明說,只是塞了她一堆書本和法器,都是宮里庫房的好東西,顯得極為高興。
紅塵從宮里出來,剛回到公主府,就有一個青衣男子,客客氣氣地把一張繡著金邊的,用絲綢和銀箔制作的邀請函,恭恭敬敬地送到了郡主府。
悄無聲息,誰也不曾驚動。
大名單的人選,並沒有光明正大地公布出來,只給中選的人送了帖子,不過盯著靈師考核的世家數不勝數,名單一出,立時就有人把所有榜上有名的人都給找了出來。
不到最終考核考過去,本不會排出一二三名。
就是最終考核。也只是很低調地通知一聲過了還是沒過,過了的人拿到資格,可以在皇宮大內那等肅穆地方,被真心真意,恭恭敬敬地稱呼一聲靈師,從此以後不光見官不跪,就是宰相當面,也要客客氣氣。
便是沒過,一樣會身價大增!
老百姓們不懂別的,他們只知道。朝廷認為這些靈師水平高。那他們就是好的。
官方不給排名,不代表私底下眾人心里不計較。
大名單沒出來之前,就有不少人暗地里嘀嘀咕咕了,這個可能能中選。另外一個。只是來湊湊熱鬧。怕是進不了大名單了。
如今名單一出,哪位能通過考核,哪位是陪跑。哪位本身能力了得,哪位全靠祖上蔭庇。
紅塵便是圈子里公認的,肯定能通過考核的靈師之一。
被認為和她相差仿佛的,也只有寥寥幾人,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京城曲家的嫡傳弟子曲烏。
還有一個,大雲寺里從三歲起便隨方丈修行,十二歲出外游歷,十六歲名滿江南的名僧——無怨。
傳聞中無怨精通佛法,身上紋有大悲咒,諸邪不侵,十四歲那年,曾經一個人和江南二十多個靈師斗法,不戰而勝,只是他為人低調,名聲不顯,一直到十六歲,提前預知江南水患,活人無數,這才名譽江南。
聲明傳到京城,大雲寺的高僧們也沒說什麼,只方丈大師道了一句,他天生便得佛祖眷顧,是佛門中人。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不知底細的歐朗,因為入大名單入的別人都沒猜到,如今也算是薄有名聲了。
歐朗有異族血統,身世似乎頗為坎坷,如今是玄妙觀的觀主,至于他半個外族人怎麼做了觀主,那里面自然有故事,外人不得而知,他到也沒表現出什麼不凡,不過,好幾位能在此事上說話的靈師,都齊齊舉薦他。
能得那些人青睞,本身就說明此人不是個庸人。
喧喧鬧鬧,京城老百姓們可能還沒有太大的感覺,靈師圈子里卻是徹徹底底的熱鬧起來。
能入大名單的靈師多為男子。
偏偏寥寥幾個女子里,就有兩個,紅塵和曲烏,站在眾人之上,幾乎立在頂端,到不免讓那幫子靈師感嘆幾句。
這次靈師考核,因著考什麼,怎麼考,究竟是個什麼標準,紅塵一概不知,她這心里也略有幾分在意。
紅塵雖被吹捧,家里上下也對她極有信心,可天下這麼大,能人異士眾多,可以入選的靈師個頂個都是高手,誰敢保證紅塵她就能高人一頭!
她也不免坐在家中書房,多翻幾卷書,沉下心,多準備幾張靈符,便是臨陣磨槍,總好過荒廢度日。
一連好幾天都不曾出門,這日,艷陽高照,春風拂面,到是一派明媚景象。
羅娘就抱著一堆帖子,滿臉迷糊地進了門。
「怎麼了?」
紅塵揚眉一笑。
眼下在郡主府,羅娘和小嚴都是她的女官,按照玉玨空間里某人的話說,那就是秘書,職責嘛,處理紅塵身邊的一應事務,務必保證她舒舒服服。
羅娘心思細膩,小嚴勇敢果決,兩個人搭檔,真是把她身邊大大小小的事兒都處理得極好。
兩個人還一人一本小冊子,按照輕重緩急,把每天待辦事項都寫清楚,外面遞來的帖子,也向來是她們兩個先過一遍,那些用不著太在意的,例如哪家有喜事,該隨禮一類,兩個人順手就給辦了,事後跟紅塵這兒提一句便是。
有時紅塵都想,有貼心貼肺,心意相通的秘書真好啊,將來這倆真出了門子,她這個被慣壞了的,怕是要不適應許久,也不知還能不能找幾個一樣貼心的。
羅娘抱著帖子,散了一桌,驚疑道︰「這幾家似乎和咱們家沒有來往才是,最近竟接二連三地送了帖子過來。」
紅塵掃了一眼,也有些驚訝。
確實不搭邊,就如這周家,算是武將世家,當家族長如今是兵部左侍郎。
還有這一家,鎮國公裘家,算是勛貴,家里本來都落魄了,就是十年前出了一位武學天才。如今做了禁軍統領,乃是皇帝陛下的親信侍衛。
還有其他幾家,都比較陌生,別說這輩子,上輩子也沒有交集。
夏家到是和幾家有點兒聯系,可那也和她這個從沒有進入過夏家核心的女孩兒無關。
紅塵翻了翻帖子,都是一些客氣話,和別家的帖子也無太大不同,多數表達了想登門拜訪,走動走動的意思。
「最近京城出什麼大事兒了?」
她郡主的身份雖高。卻也不至于這般讓人看重。到是作為一個靈師,她可是名聲不弱。
羅娘和小嚴跟著一塊兒分析,也沒有分析出什麼,要說大事。自家小姐參加考核應該算一個。但似乎和這幾家也無甚關系。
想不出來就罷了。
不過兩日。就有鎮國公裘家的國公夫人,登門拜訪。
國公夫人是長輩,紅塵有點兒蒙。好在這位是個爽快性子,許是有意交好紅塵,說話到很討人喜歡。
僅僅閑坐了一杯茶的工夫,紅塵就覺得自己與這位年過四旬的國公夫人早就熟悉,是再熟悉不過的朋友。
哎,這些真正認真培養出來的大家夫人,太太們,果然個個都是人精兒,想當年她操持王家,看著也做得不差,但其實遠遠不能和人家正經的貴女比。
至少像這般,三句話和人交友的本事,紅塵是沒有的,順了她眼的人,一時片刻也能成至交,若是不順眼,再是位高權重,她也沒能耐巴結上去。
也就是這輩子她不走尋常路,沒像正經貴女千金,在閨閣後院闖蕩,這才顯得出挑,若是不幸栽進後院,怕掀不起多大的風浪,重蹈覆轍的可能更大些。
聊了會兒天,國公夫人許氏就神神秘秘地道︰「天大的喜事,咱們姚宗師又邁了半步,今生大宗師有望!要是成了大宗師,壽數更長,許能再多活幾十年,咱們大周會更安穩些,也是咱們的福氣。」
紅塵一愣。
許氏又嘆道︰「這是郡主的功德!」
紅塵更是怔怔無言,半晌驚訝︰「姚宗師能更進一步當然是好事兒,可和我有什麼關系?」
「郡主何必隱瞞呢,宗師他老人家出關以後親自說的,他這次大有進境,全賴郡主一幅畫作,還說是他年紀大了,資質駑鈍,得此點撥也不能全功,若是有更出類拔萃的武學高人在,或許領悟更多。」
紅塵︰「……」
怪不得前幾日姚家又送來一份厚禮,厚的簡直有些離譜,她心中還嘀咕——難道是謝羅娘送的油?
可羅娘是沒安好心,其實只要破了她隨手布置的陣法即可,動兩塊兒石頭,就能平安無事,羅娘非讓選個麻煩的法子,于是才有送油這一出。
她當時收了禮,還略有些愧疚來著,現在看來,不關油事,到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姚宗師有了好事兒!
只是,未免離奇,區區一幅畫,哪有這等功效!
她也是愣了半晌才恍然,頓時哭笑不得。
姚宗師這麼多年從不懈怠,就是有進境,那也是順理成章,所謂的畫,或許不能說一點兒作用沒有,但那點兒玄妙的作用,最多最多也只是刺激了下,主要還是因為他老人家本身的緣故吧!
可這事兒,解釋也沒用。
不只是許氏,之後又有好幾個客人登門,話里話外都是說此事,言外之意,希望能求一幅畫回去。
消息越傳越離譜!
也許姚宗師只是說,他看了紅塵的畫有感悟,這才突破,傳到後來,成了紅塵的畫里藏有無上武學秘籍,不學無術的人看了也能一舉成為高手。
一時間,當今天下,最著名的畫家,不是大小雙李,也不是另外幾位名家,到成了一個年紀輕輕的黃毛丫頭,偏偏千金競價,有價無市。
家里甚至招了賊。
賊人自然進不來,全被弄去大牢,可紅塵卻不能放任這樣的消息亂傳。
正好她最近練習繪畫,又在玉玨空間里看了好多小說,干脆就自己把自己的那些畫歸攏一下,做了一本精裝版的畫冊,用最好的紙張,雕版印刷。
一共只出一百本,要價不低,三十兩銀子一本,畢竟雕版要費錢,紙張也要費錢的。
剛一放出去,連宣傳都沒有,一個上午就被搶空了,姚家的人本來想包圓來著,後來要的人太多,他家也頂不住,就只搶走了一本,其它的都讓京城那些世家勛貴,尤其是習武的人家給瓜分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