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遠這人本來是個沒長性的,卻不曾想,這回到對此事上了心,那天才叫狗娃,一直長到現在也沒有大名,小時候是怕不好養活,大了跟著寡母生活,寡母不說大字不識一個,總也沒什麼見識,起名的事兒做不來,胡遠就給他取名叫孫志,果真帶在身邊做書童,還讓他進了書院,各種費用就算他借的。
孫志自然感激不盡,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人也是人窮志不短,知道自己遇到了好心人,卻不肯白白受人恩惠,一直對胡遠還有白懷信都特別感激,時常跟著忙前忙後,一有空兒就去後山采摘野果子,洗干淨了給他們送去。
白懷信自己家里也困難,對于山野間的這些東西,並不怎麼喜歡,胡遠到愛得很。
其他的什麼端茶倒水,抄個口信,拎個包,跑個腿,所有的雜活,只要孫志看到,一聲不吭就都給做了,那樣子是真把自己()當胡遠的小廝,做什麼都心甘情願,連書院那幫同窗的白眼兒都不在乎。
這麼一來,胡遠不喜歡他才怪。
一個人要是真心實意地對人好,那人一定能感覺得到,而且,對胡遠這樣的大少爺來說,做一件事之後有了回報,那種滿足感,肯定很是稀奇,漸漸的,胡遠到是對孫志比對白懷信還要好很多,尤其是孫志和白懷信不同,白懷信讀書也就一般般,他們書院本身一般,他的天資更是很一般,別管家里怎麼吹捧,也改不了他是個普通人的事實,孫志卻是真正有天分的。
書院的先生和學生們,再嫌貧愛富,瞧不起窮人家的孩子,也看得出這人將來肯定有前途,本身的能力,有時候比家世更重要,若是孫志這種人,一輩子沒機遇便罷了,現在有胡遠願意幫襯,照他讀書的進度,將來說不準哪一日就科舉中第,一朝入廟堂,到時候他們這些人,和他有這麼個同窗之誼,那是天大的緣分。
一時間,孫志的人緣自然大好,連先生都對他另眼相看。縱使有那麼些人心懷嫉妒,在面上也很少表現出來。
現實生活中,真因為某人太出色,就各種欺負冷落什麼的,只有白痴才會當面做。
書院比較小,里面的學生一門心思讀聖賢書的書呆子少,所謂文人相輕,在這兒也不適用,大部分人心中想的是一回事,面上還是要講和氣。
孫家因為有孫志,幾乎是很短的時間,就有興旺的跡象,孫志他娘整日笑得合不攏嘴,人都顯得年輕了好幾歲,可惜好景不長,也可能是天妒英才。
前一陣子,胡遠說想吃山里的新鮮野果,孫志馬上就進了山林,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因為太陽下山了,兒子都沒歸家,他那寡母特別著急,就忍不住出門去找,走到山腳下,也沒找到人,等左鄰右舍的鄉親不放心,去把她尋回來,回了家一看,女兒居然也不見了,鄉親們趕緊四下里尋找,可大晚上的,黑燈瞎火,誰也沒看見,根本就找不到。
私底下大家都覺得,那女孩兒大約是等不到娘親著急,就溜出門去,不小心讓拐子拐走。
京城的拐子多,打殺了一批,就又來一批,頗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之勢。
可憐老寡婦丟了兒子,又丟了閨女,急得欲哭無淚,後來就報了官,書院這邊也挺上心,胡遠還找了些人跟著一起進山尋找,找了許久,終于找到孫志的衣服碎片。
孫志居然落下了山崖,後來在山崖下發現半副尸骨,一看就是讓野獸給啃了,寡婦得了消息,當時就厥了過去,等醒過來,半邊身子都不能動,只哭喊著要兒子,要女兒,鄰居們都覺得慘不忍睹,沒過兩日,可能是傷心失望至極,一口氣沒上來,人也沒了,胡遠特意給置辦了棺木,好生安葬,听說老太太死不瞑目。
這些都是明面上的消息。
有些東西,不特特意仔細查,查不出來,官府也沒太用心,乍一看是怎麼回事兒就給定了案。
薛柏橋派出去的人卻不同,那都是好手,又十足認真,抽絲剝繭,很快從一起接一起的意外事故中,抓到了個更意外的犯人——白懷信。
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日在山里有個獵戶,坐在樹底下睡覺,遠遠就看著隔壁的山頭上,一個男人搬著一個人過來,推下山崖。當時他嚇了一跳,又喝了些酒,有點兒上頭,根本不能保證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害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沒敢提這事兒,要不是薛柏橋的人知道,他****進山打獵,打獵的地方離出事的地方不遠,居然找到他頭上,恐怕這件事兒會藏在他心里一輩子了。
「哎。」
薛柏橋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的那些探子們根據那個老獵戶說的人的形貌,排查了好幾遍,才把凶手鎖定到白懷信身上。
這事兒實在是不可思議。
白懷信和孫志無冤無仇的,甚至孫志對他非常尊重,時常在外人面前也說,白懷信就是他的啟蒙恩師,一個師字,相當了不起,這年頭認了師父,那就是一輩子要恭恭敬敬的,天地君親師,師只在親之後。
紅塵的臉色也十分陰沉。
薛柏橋耷拉著腦袋,目中閃過一抹憤怒︰「……孫家的小女兒更慘。」
那是寡婦收養的女孩子,雖然是收養的,但也十分疼愛,才六歲的年紀,就特別乖巧懂事,母親和兄長都把她當心尖尖,還給取了個小名兒叫寶丫頭,那****出門,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可是,小女孩兒確實是出了大事兒。
薛柏橋的人是從一家圈養女妓的黑戶家找到的人,找到地方的時候,小女孩兒人已經死了,听說是被人扔到門口,敲門出去一看,除了滿身是血,昏倒的小女孩兒,一個人都沒見。
那黑戶也嫌晦氣,當時被薛柏橋的人一通暴打,哭著抱屈︰「那小丫頭片子來的時候人眼瞅著就要死了,還是個啞子,要不是看她長得還行,雖然傷成那般,又有殘疾,以後恐怕賣不上高價兒,培養培養,也勉強能使喚,咱們還給用了藥呢,誰知道用藥也沒用,都沒過夜人就沒了。」
這人確實是委屈的不行,沒得好處,還沾了一身腥,讓小侯爺的人抓住,別說以後做生意,還有沒有命能留下都不知。
「早知道,我就不貪這等便宜。」
薛柏橋氣得摔了手上的資料。
「……這世上的畜生真是殺都殺不完。」
紅塵半晌沒說話,沉吟片刻,拿著手里的資料起身︰「走,去白家一趟。」
一開始,她是打算讓薛柏橋直接把資料扔給白張氏,她要怎麼做,都隨她去,但看過資料,紅塵卻改了主意,她想知道這件事的最終結果。
這次已經不只是好奇那麼簡單了,有些閑事可以不管,但像這種毫無理由地毀人全家的事,遇見了就不能不插手。
薛柏橋抓著資料,咬牙切齒︰「好,我到要看看,那個白懷信和孫家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兩個人一起出了郡主府,很快就找到白張氏。
白張氏根本沒走遠,就在郡主府附近的客棧借宿,她也沒錢住客房,勉強擠在柴房里面。
客棧的人看她可憐,不光沒要房錢,還一日三餐給她口剩飯,也省得她拿不出錢買飯吃。
京城不比鄉下,那是吃喝住行都要花錢,連喝口水,也得掏銀子買,沒錢寸步難行。
只看這位如今的模樣,也知道白父對她不那麼上心,金家給的銀子,沒給她多少,應是都用在小芸身上。
事實上,白張氏手里頭也有不少錢,白父沒那麼狠心,小芸也是個心軟的,但那些錢都買了老山參給兒子吊命,白張氏自己可不舍得花用,這會兒看到紅塵兩個,也是大喜。
要是再求不到高人同意幫忙,她都快熬不下去了。
薛柏橋張了張嘴,紅塵搖頭,他就沒多說,只不耐煩地道︰「去你家看看。」
「好,好。」
白張氏臉上一下子就露出驚喜欲狂的神色,踉踉蹌蹌地跟著出了門。
薛柏橋看她瑟瑟縮縮的,也沒為難她,就給她準備了一輛車。
到了白家,一行人徑直推門而入,一股子刺鼻的怪味撲面而來,燻得薛柏橋接連退後好幾步。
才幾日工夫,白懷信房間里的味道都不一樣了。
沒有白張氏小心翼翼地伺候,白父的心思又在小芸身上,小芸又傷又病,需要人照顧,白父還得繼續想辦法做豆腐賺錢,金家給的錢再多,也不能坐吃山空。
白父本身也是勤快人,閑不住,小芸病著,他更不肯小芸辛苦,白懷信自然沒得到特別好的照顧。
「兒啊!」
白張氏撲過去大哭,心疼的要命。
薛柏橋臉上到露出幾分幸災樂禍,哼了哼︰「活該!」
白張氏哭聲一停,偷偷模模看了薛柏橋一眼,如今知道這人身份不俗,是個貴人,也不敢反駁,耷拉著腦袋不說話。
紅塵冷眼看了一會兒,把薛柏橋手里的資料拿出,問白張氏︰「識字嗎?」。
白張氏遲疑地搖頭。
她是個睜眼瞎,大字不識一個。
白小芸蒼白著臉,跟在父親身邊,小聲道︰「我,我認識。」
「大聲讀出來。」
紅塵翻了翻資料,把後面探子潤色過的,通過匯總消息,甚至親自下懸崖查探,挖開墳墓驗尸,拼湊出來白懷信殺人始末的一部分遞過去。
白小芸滿頭霧水,可她勝在听話,老老實實接在手里,認認真真開始讀。
一開始讀的時候,神色還算輕松,讀著讀著,就渾身冒冷汗,聲音啞住嗓子里出不來。
「繼續。」
紅塵的目光落在病床上,臉上表情冷漠。
小芸的視線也轉移到床上,只見隨著她讀出來,床上自家大哥渾身顫動,眼珠子也有了動靜,表情猙獰扭曲,但卻有了意識,不像一開始意識全無的模樣。
她一咬牙,繼續讀。
讀著讀著,小芸搖搖欲墜。
忽然,床上的白懷信猛地坐起來,雙目赤紅,撲過去一巴掌推開小芸扯下那資料,扔在地上用力踩。
可才一下,他就嗷了一聲,仿佛遭受到巨大的痛苦,嘴角滲出血絲,整個蜷縮起來趴在地上,渾身發抖。
白父也滿臉不敢置信。
至于白張氏,整個人都傻了,半晌才撲過去抱住兒子,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紅塵和薛柏橋遠遠看著,看到白懷信像一灘爛泥一般萎靡倒地,冷聲道︰「說說吧,寶丫頭是怎麼回事?」
白懷信嗷了一聲,渾身抖動得更厲害,咬緊牙,嘶聲道︰「不許污蔑……」
話音未落,咯 幾聲,牙齒飛落,滿臉滿嘴的血。
紅塵直直地盯著他,眾人一時都不說話,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白懷信的身體肉眼可見的枯瘦下來,臉上發黑,模樣越來越嚇人。
「你現在把前因後果都說出來,也許,還能得一個痛快。」
白懷信還是咬緊牙關不說話,甚至寧願忍著痛苦,也要抗辯,口口聲聲都是自己無罪,是被污蔑的。
紅塵也不急,慢慢等。
天色越來越黑,白懷信臉上的表情越發扭曲,一聲連一聲的慘叫,終于,最後一抹陽光沒了,他渾身一顫,撲通一聲倒地,眾人都嚇了一跳,半晌,身體才扭曲著坐起。
白張氏一看他的眼楮,登時踉蹌後退,白父和小芸也退了幾步,那雙眼空空洞洞的,什麼都沒有。
紅塵閉了閉眼︰「說吧。」
「……他同樣是自幼喪父,同樣是被母親帶大,憑什麼他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一切?先生喜歡他,同窗都敬著他,他掃一遍書本,都不用看第二遍就能全記住,我卻無論怎麼努力,也記不住那些東西,呵呵,連胡遠都被籠絡過去,知道我卑躬屈膝了多久,才結交上胡遠的?可他呢?我幫了他,他卻要搶奪我的資源?胡遠連那方我特別喜歡,明示暗示要了好幾次的硯台,也給了他?他也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