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有容華 068 起手不悔

作者 ︰ 韞櫝

輔國公將心神分了些給不受重視的庶子,故而謝二不到一月光景,已經調到金吾衛當差執勤了。

「信之才十七呢。」攝政王半分不急。

王妃懶散地笑道︰「嗯,當年他霍然地考了個秀才,又驚又喜。只以為他是下場試手,誰知竟中了。可惜,這些年志得意滿,人人捧著,有些氣躁。」

「沒染上紈褲子弟的習性,又這般上進孝順,你這個做的,也是不知足。」謝家門風清正,家族根深蒂固,數百年來,人才輩出,輝煌鼎盛,不曾有過落魄之刻。是真正鐘鳴鼎食,子孫上進的福澤深厚之家。

王妃睨了眼王爺,半笑道︰「王爺日後怕也不會知足,大才五歲出頭,已經輾轉地請西席教導了,可見王爺教子情切。再說,孫學士家的嫡長孫,若不是老人家壓著,怕是恩科過後,已是舉人出身了。」

攝政王不由想起一些風聲,半信半疑道︰「孫家小與你妹子年紀相仿,莫非岳父曾意欲招其為婿。」

王妃不輕不重地白了眼攝政王,斷然搖頭︰「父親雖愛書生才子,但不至于聯姻孫家。本想著給儇兒尋一個閑散的王侯,或者不拘門第,但求務實厚道。」她見王爺意味不明地笑,臉色有點古怪,忙撇清道,「當然,能做您連襟的,門第不會低到哪兒去。」

攝政王見嫡妻心情舒朗了起來,又斜睨了他好些眼。便知謝儇被賜婚一事,總算沒影響其心境,略寬了心。揚聲喚來丫鬟擺晚膳,今夜留宿正院。

沉香榭,自有人回稟林七許。

在炕上小憩的她揚揚手,揉著眉心道︰「既王爺歇在了正院,今日只留下佩玖一人當值便可。其余人,早去耳房歇息罷。」

眾人服侍了些日子,曉得這主子喜靜,不耐煩一群人圍著。

佩玖見她發呆不語,也只敢小心問道︰「小姐可是心情不豫?」

林七許一愣,才恍然,敢情眾人唯唯諾諾,連最倚重的燕竹都不敢多發一言。都以為她不忿王爺沒來沉香榭呢。

她失笑,嗓音卻低沉喑啞︰「佩玖,你算是沉香榭里跟我最熟的。背井離鄉,隨我北上進府。你家里還有人嗎?」。

風馬牛不相及的對話。

佩玖慌忙搖頭︰「奴婢無父無母,是個孤兒。方大娘好心,收養了奴婢一陣。後有幸進了林府。」

林七許瞳孔突地放大︰「方大娘?石頭胡同的那個?」

「正是。」佩玖抬眸看了眼她。

林七許不知是什麼滋味,嘴唇抿了抿,才道︰「那麼,方大娘可托付過你什麼?」

若非方力貴在那處園子里做事,她何來的消息靈通,能混進里頭,惹下後來一連串的滔天禍事。甚至,激得弟弟一氣之下……

佩玖茫然道︰「只囑咐奴婢要听小姐的,只听小姐一人的。」

林七許一嘆。

原來佩玖也是當年方力貴苦心孤詣的一步棋,生怕她在內院沒奴婢使喚,收攏不了下人,這才托了婆娘送些听命于她的人進來。

可她,一無所知。

「像你這般的人,你還知道有誰嗎?」。

佩玖搖頭,道︰「是方大娘私下吩咐奴婢的。」旁人即使有,她也不知。

多麼令人不願回想的過往。

昔日她孤注一擲,拼上一切的舉動,給多少人帶來嚴刑拷問的血濺三尺,帶來痛哭流涕的滅頂之災。

林七許垂下了眼簾,竟幽幽問道︰「佩玖,你覺得我當時做得對嗎?」。

神使鬼差地,她竟問出了這句,她反反復復,問過自己無數遍的問題。

佩玖侍奉了她堪堪三年有余,最清楚自家小姐的脾性。做事說一不二,性子冰雪通透,極少軟弱哭泣,更別提懺悔猶豫的情緒。

「小姐,奴婢記得很牢。去年十二月那會,您比現在還消瘦清淡,人就跟一片落葉似的彷徨孤伶。」佩玖滿臉復雜,她又何嘗不同情這位命途多舛,不曾被世俗善待過的女子,「可您眼神明亮,堅硬如鐵。奴婢就知道,您是一定挺得的。」

那段日子,冬陽溫煦,積雪皚皚,映照著王妃面龐的紅潤,映照著正院的喜氣洋洋,獨獨不曾照拂她蒼冷而絕望的心。

林七許近乎痴惘地盯著燭火,一言不發。

佩玖以為她思念孩兒,極其憐憫地垂著眼,久久說不出話。

直至亥時三刻的梆子敲過,裊裊輕煙自燻爐升起,裊娜如柳,逶迤如紗,直燻得人困意漸起。佩玖輕聲勸道︰「明日還要陪長公主去護國寺進香,早些歇息吧。」

林七許並非在懷念亡兒,就像佩玖說的,她不是個沉湎于,無法自拔的人。

世道這樣無可救藥。

她所能做的,是讓生者幸福,而非為亡者報仇。

其琛的後半生,終被她毀得分崩離析,支離破碎。或許,其中也有林言軒的推波助瀾,趙氏的喪盡天良。只那致命一擊,是她親手所為。

林七許怔怔地在黑夜里,淚流滿面,不能自已。

身不由己,亦起手不悔。

……

還不等皇帝啟程玉華,那位大名鼎鼎的姜允竟已大搖大擺地進了大周國境。

攝政王拆開封著三道火漆的牛皮信封,將書信飛快地瀏覽一遍,神情是萬年不變的淡漠,眼神里多了些不確定。

內閣諸臣依次看完,小皇帝眉頭擰成了八字,問道︰「皇兄,這莫名地提前一個月……」僅管大周月氏交好,常有聯姻來往,邊境互市貿易,可也不能說來就來,肆意妄為吧。

攝政王與姜允的那一段往事,在座之人皆有所耳聞。

可姜允已今非昔比,一介女流,市井出身,竟執掌月氏大權,比這明面的攝政王還風光體面幾分。

「因臨時改期,听地方都護府與衛所回稟,隨行之人下降半數。」攝政王徐徐吹著溫熱的茶水,掩了飄忽不定的心思,繼續道,「到底兩國交好數年,或者月氏有突發情況。隨機應變吧。」

換言之,人家又沒兵強馬壯,威風凜凜地不告而來。人數減了,兵力少了,可見事出突然,咱們體諒下人家,左右來了京城會向皇帝解釋。

眾人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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