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嬤嬤固然對林姬偏見極深,但今兒這出,是萬萬錯不了的,確是真心實意,且如姜允所說,結果皆大歡喜。臨走前,王妃的眼神她也看得懂,趁機抬舉了林氏才是。
她將事情詳細地說了遍︰「……王妃近日下月復頗感墜脹,時而疼痛。只因隨駕事情瑣屑,生怕林姬無法周全,故而喚她前來親**代,期間林姬言語恭謹,並未沖撞王妃。論起來,王爺未至那會,正院沒個主事的人兒,也是林姬差人請的王爺,傳喚的太醫。」
「甚是妥當。」攝政王溜了眼樁子似的林七許。
「後醫官意欲讓主子早產,只王太醫千般囑咐,老奴雖記得牢,但事到緊急實在無能為力。故而林姬出言建議,行施針之術。說起來,當初姜姑娘治好王妃的身子,用的也是差不離的法子。」這也是王妃對林七許頗是信重的原因,嘗過施針的好處,自然願意被再扎一回。
秦嬤嬤說到此處,望向林姬的目光,已有了些從未見過的溫厚與暖意。然後她撩起裙擺,請罪道︰「老奴侍奉王妃不周,致使胎氣牽動,只求王爺念在正院人手不可缺的份上,容老奴伺候完王妃生產,再行懲罰。」
正院離不得人,正是由著此緣故,王妃才需要萬事詳盡地交待,而不是派一個老成的嬤嬤跟著她去,上下打點周全。可王妃身體本就不適,稍累著些,容易胎氣不穩。
攝政王此節想通,釋懷不少。
「如嬤嬤所言,你也是伺候王妃的老人了,素來忠心耿耿。本王斷不會在此關節上為難于你。」
正院的丫鬟嬤嬤皆有差事在身,外堂除了侍奉茶水的阿蕪,便只有兩個打簾子的小丫鬟,短腿小幾上供奉著雕纏枝蓮霽紅瓷瓶,瓷色如雨後霽色,仿若春紅柳綠皆化在其中,澄澈透淨,似一方上好明玉。里頭插著幾束紫微,枝干縴細,花色艷麗,奈何不過百日光景,故稱「百日紅」。
林七許平視于此花,「盛夏綠遮眼,此花紅滿堂」豁然躍于心中,又是滿心酸楚,她于王府內舉步維艱,稍有差錯,便是萬劫不復。此次出頭,連王妃都感念她的好,秦嬤嬤亦沒有落井下石,王爺若還疑她,她做人真是太過失敗。
一個男人和她睡了幾個月,她放段,使出所有手段本事來哄其歡愉,令其喜愛。到頭來,沒有人使壞,沒有人栽贓陷害,卻仍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樣搖搖欲墜的寵愛。
她好像,有點要不起。
萬幸,攝政王不至涼薄若斯,雖說初次見面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惡劣映象。好在林七許謹言慎行,侍奉體貼,哄得母妃開心,尊敬王妃和他快到了卑微如僕役的地步。
心有畏懼,便不會無法無天。
「你累了一晌,坐下罷。」
林七許低眉順眼地坐下了,還不等攝政王再說些什麼。不知哪兒傳來一陣咕嚕嚕的叫聲,起先還輕微著,後連幾丈開外的阿蕪都四下打量起來。
林七許捂著干癟癟的肚月復,簡直欲哭無淚,告罪道︰「妾身大概是容易餓,失儀了。」
攝政王難得露出笑意,話語軟了許多,道︰「阿蕪,取些點心來,服侍側妃用罷。」
機巧穩重如阿蕪,都不免愣了片刻,忙屈膝恭賀道︰「奴婢見過林側妃。恭喜側妃了。」旋即轉身去小廚房取吃食和茶水。
喔,林七許一貫平淡如水,亦被突如其來的餡餅砸得昏昏沉沉的。
她不是不在乎名利的人,真不在乎名分體面,那麼殷勤地侍奉,小心地伺候是圖什麼,嫌自個兒日子太松快了是不。有時,替太妃抄寫經書,誦讀經文,回到王府已是疲憊不堪了,還得耐住性子,端起笑臉,體貼溫柔地伺候一個不好相與糊弄的男人。
心智與體力的雙重考量。
前幾次太妃要晉她位份,為防著王爺不滿,心下疙瘩。她推得跟燙手山芋一般。後她有了些寵愛,王爺口頭松動了些,可誰知道是不是考校她的把戲,試探她的心思,那麼辛苦扭轉的映象,豈能被暫時的風光所打敗。
今時今日,林七許篤定王爺是真的願意給她這個側妃的名分,映著夕陽斜漏進來的霞光,她也稍有歡喜之色,大方地謝了恩。
不多時,阿蕪領著小丫鬟,依次奉上了牛乳酥,棗泥山藥糕,豆沙卷,貴粉紅,還有些時新果子,盛放在透雕鏤孔的流彩剃花琉璃盞里,鮮亮小巧,倒也好看。
「王爺,也一並用些罷。這酥餅口感不錯。」
姜允施針完畢,又與寰轉的王妃絮絮了兩句往事,各自感慨無限。出了內室,便瞧見攝政王邊有人溫柔小意,極是用心,想起王妃虛白病弱的面容,胸月復處莫名地有了氣。
再定楮一看,居然還是出手相救,言行得體的那位姑娘。
她生來最是佩服的,便是男子左擁右抱,妾室如雲,卻還能與正妻感情和睦,鶼鰈情深的好本事,這位王爺待王妃如何,她看得清楚,比世間大多男兒都有情誼。饒是如此,僅隔一室,也有臉與妾室調情溫存,里頭正妻還為他辛苦懷胎,吃盡苦痛呢。
「姜大人,王妃可妥當?」林七許眼觀四路,耳听八方,注意到內院響動,忙不迭地停下手上動作,規矩地退開兩步。
姜允緩緩點頭︰「大致是無虞的。」她眼神探尋攝政王,不無淡淡諷意,「多年未見,王爺身邊,倒是新人不斷。」
語調平實,只是听來奇怪。
林七許心底暗暗嚎叫,她容易麼,怎麼偏生又叫王爺想起她怎麼進的王府。其實,攝政王並不貪花,六年前繁衍王嗣,開枝散葉,正經選過一回秀,采納了不少名門貴女為妃。除此之外,便是各處院子的通房丫頭,她進府實非王爺之意。
底下官員多少巴結,送外甥女佷女閨女的,絡繹不絕,不勝枚舉。
王妃曾玩笑過,若王爺來者不拒,統統納進了府內。院落大抵是不夠用的,每處妃妾那塞一兩個人新人才算圓滿的。
攝政王不欲多言,淡淡道︰「這是林側妃。」
姜允將他與林七許的神色收入眼底,頗覺古怪,只道︰「恭喜王爺。我還有事務處理,明日再來為王妃施針扶脈。」
「有勞了。」攝政王對姜允的感情極為復雜,唯有保持距離,是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