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隱有喧嚷不休,駿馬嘶鳴之聲,直直地攪碎了滿心的淒徨蒼涼。有人撩開海雲紅的浣花帷幔,輕聲喚道︰「小姐,小姐!」
她滿頭青絲雜亂,臉上布滿未干的淚痕,佩玖顯然被嚇住了。
錦帳厚實緊密,卻擋不住夏日烈陽的囂張,一蓬蓬明艷卻炙熱的光穿過海雲紅的錦帳打在她倦怠的面龐上,林七許扣上斜襟上的幾粒梅花紐,慢慢坐于繡墩上,由著佩玖和梨花打理衣飾和發髻。
佩玖對她的衣衫齊整疑惑不解,卻識相地默不作聲。
她只道︰「騰龍衛的渭世子,先陪著皇帝回了。後頭一應士兵、王爺及官員,要晚些回來,正在清剿善後。」
心中一塊大石落定,林七許吐出漱口水,由小丫鬟拭著唇角,問︰「還有其他消息沒?」
佩玖繼續說︰「皇帝是由人背著回營的,氣色不大好。且身邊的一些護衛士兵,各個身受重傷,渭世子好容易包扎好的傷口,裂了豁大的口子,腰月復部也有血跡。」
林七許眼神微垂,細長的睫羽掃下光影的弧度,倒未問起其琛,反而輕笑道︰「怎的對渭世子的傷口這樣清楚?」
佩玖言不達意,卻仍叫她明白了。
「回小姐,奴婢從外頭取水回來,听見章寧縣主旁的大丫鬟碎嘴說呢。」
林七許暗笑一聲,那楊昭瞧著高貴矜持,蠻橫霸道,私底下倒很通人情,還未成婚呢,已經知道關心籠絡夫婿了。
她望著銅鏡里的人影,心中微痛。
自己的容貌並不肖父,與母親的清婉秀麗也相差甚遠,只這模糊的輪廓依稀望去,還有些娘親的清麗之感。
真的……很少。
連性子都相去甚遠。
她想拉回自己飄忽的思緒,突地揚聲道︰「趕緊去備熱水。」
風塵僕僕,連夜奔波。攝政王回來必要沐浴歇息,先把熱水寢具都備好,省得到時宮女太監手忙腳亂,顯得她思慮做事不全似的。
下頭人最服她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的本事。只需自己盡到本分,就不會有責罰落下。
攝政王只攜了她一人,卻也覺得周遭舒適,起居安逸,事事順遂。而且沒有那麼多鶯鶯燕燕、花兒草兒,也有種說不出的愜意自在。
不過……
待攝政王拖著疲倦不已的步伐邁進皇帝所在的紫金龍紋錦帳時,原先只侍候著他一人的林七許正在對另外一個背影挺拔、纏滿繃帶的男子噓寒問暖,僅管有淺淡的繡幔遮著掩著,但仍明確地顯了男人一角**的肌膚……還若隱若現……
攝政王的臉有些不大好看,當然以他多年的澹靜休養,腦子依舊好使,運轉如風。那麼多宮人瞧著盯著,斷然不可能是什麼奸夫yin婦狗男女那啥的,不過那處難道不是御榻邊麼,宮人回稟,小皇帝自回營便昏睡不醒,頭腦發沉,昏昏沌沌。
一個王爺的侍妾靠得那麼近,挨得那麼緊……
不過宮女都不是瞎的,諾大的攝政王吶,早立馬福身道︰「奴婢見過王爺。」
林七許立時斂了裙擺,便撩起幾重明黃繡幔,恭敬一福︰「王爺安好。」她的視線平靜又不失溫暖,上下兜轉了一圈,微笑道︰「昨夜風雨大作,妾身都不曾睡好。如今見王爺無恙也心安了。早命人備下了熱水和衣衫,王爺可要回營沐浴?」
任誰都挑不出這段話里的不妥之處。連著面部表情都恰如好處的飽含作為侍妾的憂心、牽掛、釋然、慶幸、謙卑、溫柔……
攝政王越過她去瞧坐在龍床腳踏邊的男人,已有宮女為他披了衣衫,左臂吊在脖頸間,行動甚是不便地轉身,幾縷發絲垂在臉前,他定楮一瞧,赫然是背皇帝下山的那名校尉!
以同為男人的眼光來瞧,眼前這名男子不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是頂尖的出色。
他視線垂下,收起原先的一身桀驁,淡淡道︰「微臣見過王爺。」右小腿包扎地緊緊地,連禮節都省去了,只象征性地示意了下。
林七許含著淺笑,道︰「王爺,這便是妾身的弟弟。」
果不其然!
林其琛大半個臉部皆隱在陰影處,什麼都看不真切。他拱了拱手,一言不發。
攝政王只能听見素來恬靜的林氏發出了一聲連發絲都在輕嘆的無奈。不過顯然,看見親弟弟的喜悅,洋溢在眉梢眼角處,怎麼掩蓋都不頂用。
他問了隨行太醫幾句皇上的身體。答案並不觸目驚心,不過是淋雨受驚、體虛氣虧,要好好休養。
說實話,他從小就看著這個弟弟大病小病不斷,湯藥從未間斷。
早已習慣。
小皇帝身上並無外傷,他又細細看了眼朦朧在明黃刺「飛龍在天」紋輕紗里的沉睡皇帝,才發覺他的手緊緊攥著林其琛的臂膀,以至于後者連包扎傷口都不得扭著半個身子。
怪不得杵在床榻前。
攝政王凝視著交談親熱、旁若無人的姐弟倆,不禁回想起一個時辰前的那一幕。
晨曦照拂大地,洗去一切鉛華的山林格外蔥郁,連卷起的泥土都有月兌俗的清新味兒。滿處具是摧殘的狼藉與肆虐,殘落的雨水隨著木屑滴到他凌亂的衣衫肩上,他低頭一拂,只那樣輕微的一個側首,便不由自主地頓住了目光。
鍍上淺金色的地平線處緩緩行來一群人,各個或攙或扶,狼狽不堪,衣衫血染浸透地鮮艷,手上執著的刀槍箭弩舌忝飽了血液,濃黏腥稠地垂著。
眼底有一瞬的震動。
他本能地命令道︰「來人!」
隨後是呼啦啦的侍衛宮人,蜂擁而上地急迫欣喜,攝政王快步上前,看清了這群人的真切寫照。
何止狼狽。
何止英勇。
那種浴血歸來、睥睨所有的凜冽尖銳。
猶以一人為最,他背負著昏沉乏力的皇帝,是唯一一個能夠支撐旁人、還能負重一人的士兵,僅管負傷多處,但眉宇間的英氣、從容,令他能夠鎮定地揮開一群聒噪的奴才。
並且看準自己,大步流星地負著皇帝上前。
「微臣見過王爺。皇上性命無礙,現需要立刻回營靜養。」他眼眸深沉,卻又別樣的光華風采,渾身上下具是與尋常衛兵無異,只腰間別的弓弩格外……令攝政王訝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