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今日就是一盆盆狗血接連放映的日子。
正午嫻妃受驚,皇後有孕,晚膳時分,有人在外頭大呼小叫,打破一腔平靜。接著便是位風塵僕僕的侍衛,躬身在簾外請安。
觀其衣著制式,應為王府親衛。
「可是王妃生了?」攝政王擱下筷子,語氣中有極度期盼的激動與喜悅。
侍衛早知這是趟好差,爭搶著前來,大聲回稟︰「恭喜王爺,王妃于未時產下一子,母子平安。」
林七許心下一松,亦忙不迭地跪下附和︰「妾身恭喜王爺,喜得嫡子。」
殿內伺候的奴婢隨之跪下,一同向攝政王賀喜連連。
與王妃成婚近十載,終得嫡子的男人歡喜地有些發懵,來回踱著步,急切又激動,恨不得立時瞧瞧愛妻愛子,見殿內烏鴉鴉地跪了一地,才虛咳了聲︰「起來罷。王妃平安誕子,也算你們伺候地用心,府里上下具賞雙倍月例,正院的一律為半年月俸,並錦緞兩匹。」
林七許仍未起身,端起笑臉,莞爾道︰「王妃誕下嫡子,是整個王府的福氣。王爺可不能厚此薄彼,且容咱們這些怡月殿侍候的笨人沾點榮光,也好同沐恩澤。」
攝政王難掩歡愉,興頭上沒什麼不允的,連連點頭道︰「也好。怡月殿眾人皆月例雙倍,今晚的膳食多加兩個菜。」
之後又是眾人的一通巧言奉承,山呼千歲。
接下來的日子,與今日並無二致。攝政王是發自內心的喜愛,旁人見此,更是流水般的賀儀禮品送進怡月殿,連太後皇帝都不免過問幾句。小皇帝目光飄忽,劃過皇後小心護著的月復部,余光又瞄見喝得兩頰通紅的攝政王,忽覺自己福氣遠不如皇兄好。
起碼,人家得了嫡子,是真心實意的高興。
而自己,連這種資格都失去了。
裴家……
小皇帝環視一圈,便撞上了探究的另外一道視線,看的人不是他。意外之余,皇帝偏了偏頭,只見不遠處是兩頰紅彤,略有醉意的攝政王,身畔仍是那位恬靜的側妃,正端著一碗醒酒湯,溫柔無比地喂著皇兄喝下。
林其琛倒……果真如外界所傳,對這親姐不是一般兩般的在乎。
連在內殿當值的片刻,也不忘瞅瞅親姐。
回想起不久前的那樣物什,小皇帝很果決地在宴後留下了林其琛,將一只成色普通的扣鐲扔在地上,臉隱在帷幔的陰影處,低低問道︰「你可識得,這是什麼?」
林其琛心中早有考量,不慌不忙地微笑起來︰「微臣恰巧記得,林側妃便有個一模一樣的。」
一個稱呼,便瞬間拉遠了距離。
然後他展現出了過人的演技與轉變,年青英挺的臉上突地蒙了層淺薄的陰翳,神情也逐漸沉緩,良久後方遲疑道︰「微臣總統只見側妃戴過一回。」
小皇帝輕笑道︰「自然,後來便丟了。朕查了一圈,玉華上下大抵便只有你有的。」
林其琛慌忙跪下,沉重道︰「請皇上明鑒。」
「你是予諺舉薦上來的人物,看你辦事當差,朕瞧著也是可造之材。」重點是,與其他派系涇渭分明,無宗無族,連個親爹都一刀兩斷了,徹底斷了原本的大好仕途。
林其琛先將那日的事態盡量真實地復述了一遍,七分真三分假,便能將那件事糊弄。至于皇帝忌憚他的是攝政王側妃的事,他也不強辭辯白表忠心,只用一種溫默又感恩的語氣說道︰「若非昔年一力相護,盡力教導,微臣何來今日。有些恩情,注定沒齒難忘,值得一生銘記。」
他無非想提醒皇帝,若他忘恩負義,無所牽掛,來去皆赤條條一人。這樣無所顧忌、無所畏懼的臣子,真的是可以放心用的良將嗎?
不料這番話卻勾起皇帝另一通情腸。
惠和,是他一母同胞的親。
他的,也很溫柔體貼,悉心周全。卻遠嫁西北,多年不負相見。回宮之時,皇姐已失去孩兒,夫君在外納妾生子,她在佛堂安然度日,意氣消沉。
可恨,他卻為做不了什麼。
這般如此,對林其琛便連最後一分不滿也消去了。
況,那位林側妃也很討惠和的喜歡,二人常相邀禮佛,言語頗適。
皇帝扭過心神,將視線投在書案上的一封密報上,淡淡道︰「靖安侯父子不日回京,你且注意些。」驍騎衛指揮使與僉事具是他們的人,容不得半點疏忽。
林其琛靜靜應「是」。
怎能不留心?那個娶走他心上人的男人。
「那日你予我的藥丸,可有方子?」皇帝又交代了些私密的公事,方來了個大轉折。
突如其來的「身孕潮」令皇帝對身邊的太醫產生了濃濃的疑慮,跟林七許猜得半分不差,確實,姜允為他調制的藥方有助于生育。見效也很好,三位後妃里,總會有一位小皇子的誕生,這會使他的皇位更加鞏固。
可太醫署是怎麼回事?姜允醫術雖佳,素有送子觀音的美稱。但這不代表在皇室任職的醫官都是庸人,連一劑強身健體,有助生育的藥方都開不出來。
林其琛卻很光風霽月的舒朗,伴著少年的清潤風華,笑道︰「確有的。微臣這便寫下來予皇上。」
「哪來的方子?」皇帝順嘴問著。
林其琛心頭略有猶豫,嘴上倒順溜著︰「習過些醫理。至于這方子,是生母留下來的。」
林側妃稍通醫理這事,他偶爾听太後說起過。僅管疑慮難消,但這藥方仍是要的,況是他母親的遺留,回頭再尋人仔細瞧瞧,想來出不了岔子。
廊下已有敬事房的太監捧了牌子候著,正萬分小心地 著內里的動靜,皇帝早看見這幫人賊頭賊腦的模樣,等他書寫時分,便喚了進來。
嫻妃那日話語竄進腦海,小皇帝指尖停在小媛楚氏的牌子上,慢慢摩挲,神使鬼差地笑問︰「林側妃與小媛十分相熟,朕听聞原是她倆有過姑嫂之說呢?」
眼前的這個少年郎溫文靜雅慣了,竟有一瞬的呆愣。轉而才無奈地一笑︰「微臣十歲上便吃住在學堂書院,偶爾歸家也不過節慶沐休。至于結親之說,不瞞皇上,大約整個江淮名門都與林氏有過這樣的傳言。」
林言軒昔日選婿選媳,那真是堪比海選,一層層地篩除,一樣樣地挑揀。
皇帝正是喜他時而的疏散與風趣,听他這般為自己開月兌,倒也沒落下半分疑影,哈哈一笑便掠了。
林其琛順著桿兒逢迎了幾句,只暗地里記下了這遭事,務必叫暗衛去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