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是她正兒八經的生辰。
攝政王這些時日興致好,心情舒暢,自然賞賜頗豐。大約見她受寵,宮眷命婦皆打發人送來賀儀,堆滿了水榭處的條幾,有些交情的還會前來走走。
例如左府與左棠。左近來神色亦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是她媳婦又生了個小子,左棠笑眯眯道︰「處可送了雙倍的喜蛋,滿月酒時,千萬記得包個大紅封來。」
左府門風清正,少女乃女乃也有福氣,一連生了三個孩兒。原先子嗣單薄的門庭突地便熱鬧起來,故而這些年來,便是屋里不曾納妾,也沒見左對兒媳有甚不滿。婆媳相處,一派其樂融融。
可見……子嗣何其緊要。
依林七許平日所見所聞,若王妃早生下嫡子來,幾年前那場選妃早便黃了。
賓客眾多,唯獨一戶人家,令她哭笑不得。
寧國公鄭家的孫媳胡氏攜著鄭惠,亦笑臉相迎地前來。她與胡氏還說得上幾句,只鄭惠那扭捏不開,期期艾艾的神情,使她頗有浮躁。
「林側妃,蕙兒親繡了一條絹帕贈予娘娘,願娘娘日後長樂無憂,多子多福。」連胡氏都在旁唬了一跳,不料這隔房的小姑子竟親自動手,這副羞澀勁兒,簡直不得不令人想歪。
絹帕面料上乘,花樣兒也別致,只這繡工,林七許隨便看了幾眼,難免啼笑皆非。
連夸都沒處夸起。
收了這份別出心裁的賀禮,更是許了鄭蕙的想頭。她無意造成人家小姑娘的錯覺,便含了抹淺笑,輕輕將帕子遞了。
嘴上道︰「女孩兒家名聲要緊,這份禮心意有些貴重,鄭姑娘可千萬收好了。」
胡氏這會對林七許頗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了,本只當這副良善溫軟的性兒是裝的,不過自家姑娘出格地貼了上去,以寧國公的地位權勢,何曾想到會遭到拒絕。
林側妃若真愛慕榮華,攀附權貴,怎的不替弟弟抓牢這份機遇。
字里行間的「女孩兒家名聲要緊」「貴重」「千萬收好」無一不是提點的話語,襯得鄭家教養的姑娘輕佻又不知禮數。
鄭惠也有些不知所措,大抵少女心性,面皮兒薄,扯過帕子便提著裙角奔了出去。
胡氏笑容尷尬,忙說了幾句場面話,連著出去尋人了。
偏攝政王議完政事,恰逢了捂著臉飛奔的鄭蕙,又險些撞上了神色匆慌的胡氏,一時間模不著頭腦,待林氏請過安後,便問了出來。
林七許思忖片刻,才原本地說了遍事情始末。
末了浮起幾縷淡淡的憂色,只道︰「其琛無意娶親,妾身也覺得晚些年歲才好。況且鄭家門檻太高,不必惹這些閑話。」
攝政王听著也很新奇,尋常人家多是十五六成婚,。林其琛他也打過照面,人物俊秀,前途稱得上光明,若鄭蕙執意下嫁,姐弟倆合計一番,倒也能成一樁美事。
誰知最後來了個一百八十度扭轉,他這側妃是一味推卻的。
令他有些玩味。
姐弟倆不像是那麼…古板不知變通的人。
于是攝政王難得好心道︰「鄭家隔房,論起來依附著鄭家,但其實尚不如鄭大儒那支早分了家的。且子孫多有不肖,待日後分出去,怕也是個沒落的鄭氏旁系。」
士族皆枝繁葉茂,樹大根深,旁系若出了得力人才,有本家幫襯,這支族人便能騰達。像嫻妃的那支,如今在孫氏便說得上話了。可若旁系子孫平庸,待敗光家業,只能拖兒帶女地依附族內接濟,愈是血脈偏遠,出了五服便無從來往了。
攝政王的大意是,鄭蕙這支一二十年與寧國公住在一處,輕易不會分家。你弟弟娶了鄭氏嫡女,多少在仕途上是份助力,其余人也會高看一等。若等寧國公逝去,你弟弟該混出來的名堂也該有了。
鄭大儒乃寧國公的庶弟,二人不合也是京都聞名,早便分開處了。鄭蕙父親是寧國公一母同胞的弟弟,感情甚篤,只名聲略有瑕疵,生了場大病後不再為官上任,終日在家閑賦。後父母相繼過世,于上漸漸放開了手腳,聲名不大好听起來。
「你若有心,勸勸你弟弟,未嘗不好。」攝政王拿世俗的標準衡量這樁婚事,只想她是擔心家世名聲等的,竟上了些心思。
林七許心底苦笑,若是不知弟弟心思,她或許會加把勁。
再說,鄭蕙並不如何得她心意。
她只能柔柔地搖頭︰「王爺誤會妾身了,那些話並非推諉之辭。況妾身有自知之明,兒女婚事首看家世,再次人品名聲。這幾樣,其琛都不出挑。起碼,在世人眼里,他是絕對不合格的。」
她全無惋惜之意,如常道︰「鄭家門風又格外嚴謹,且看輔國公世子便知。怎麼能瞧得上其琛那離經叛道的行為。」再加上個不知廉恥的親。
攝政王連連嘖道︰「按你說法,你弟弟還如何說親?」
他與林氏說話的興致往往比床第之事更濃,只因她說話的口吻、看事物的角度都極其與眾不同。
換做常人,早歡喜地巴結著鄭家。抑或是為弟弟的聲名捉急緊張,大力洗白了。
可他看林氏的模樣,不像是全無底數,因無知而無為的做派。確切來說,是胸有成竹,成算頗深的態度。
「再緩幾年罷。其琛尚無娶親之意。」
攝政王對這等閑事也沒有刨根究底的打算,便一笑置之,道︰「午膳後,本王帶你去荷池泛舟,共賞美景。」
前幾日烈陽當空,她只窩在內室納涼,連親菱處都懶得走動。
今日暑氣略緩了些,現下連日頭都掩了雲里去,倒也適合外出兜風。
話說回來,哪怕外面悶熱難當,王爺難得閑暇,又肯給她做臉相陪,她斷沒有不識抬舉的毛病。
「多謝王爺惦記了。」
玉華行宮,湖畔山林層疊交映,樹木參天蔥翠,站在高處略略一瞧,便景色殊美秀麗。常年有人精心打點花草,順著闢出一塊不大不小的湖栽種荷花,每當盛夏,湖面盡被荷花撐起的綠傘遮滿,湖面風來微皺,有清清的荷香四溢。
攝政王早命人備下了輕舟,林蔭下她望著進出的宮女,笑道︰「她們都忙著什麼?」
「美酒佳肴。」他倆上船都不能純聊天吧。
「王爺費心了。」
林七許,伸手捻過一朵木槿,恬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