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有容華 177 事後分析 江南來信

作者 ︰ 韞櫝

林七許先屏退下燕竹,悄聲問道。

「所以,楊映是皇帝叫你打的?」應該沒有第二個答案了。自己的弟弟自己了解,林其琛對謝儇再迷戀,對楊映再憤恨,也不至于在人前動手,做出這樣沒腦子的事來。

林其琛擱下研磨的手,朝窗外淡淡道︰「皇上只叫我想辦法把驍騎衛的指揮使位空出來一陣,沒說具體實施辦法,那麼只能由我自行發揮了。」

為了個窯姐兒爭風吃醋,他為了完成使命,犧牲地夠掉價的。

「你這麼大張旗鼓地干,楊家不會懷疑?」林七許嘆息道。

「再後知後覺,等指揮使的位置我坐上了,他們有什麼不明白的。」林其琛攤攤手,唇邊自然地浮起縷冷笑,無所謂道,「得罪便得罪了,我跟隨大權尚不在自己手里的皇帝做事,注定要得罪很多人,否則拿什麼向皇帝表明我的忠心。」

何況楊映還娶了他心愛的女人,林其琛有時恨起來,簡直想分分鐘弄死他。

「現在還迷糊著?」林七許問。

林其琛吊兒郎當地笑道︰「自然,我是為了爭一個戲子和楊映動的手,之前都有不少前科了,我又成天和咱們京城的紈褲敗家子混著,他們都挺信的。」

林七許做姐姐的卻很心疼弟弟︰「你自毀聲名,落得了一個紈褲名頭,有時的確方便不少,可付出地同樣多。那些御史上本話都難听地不行吧?」

「還好。」林其琛悶悶道,心思卻轉動起來。

因御史台基本由林言軒和另外一位資歷極深的老御史坐鎮,林言軒還有升遷的想頭。做事比那位八風不動的右都御使積極活絡,平常哪個權貴臣子做了些不道德的破事被逮著。林言軒必定鼓動半個御史台聞風上奏,一派忠心耿耿、寧死不屈的清流樣。

誰知今兒。除了寥寥幾本折子,御史台出奇地安靜。

林七許一下子就想通了前因後果,神色未明,只道︰「你記住,不管什麼時候,姐姐都尊重你的選擇。」

年過四十的林言軒終究是稀罕兒子的,在子嗣愈發無望的情況下,怎麼舍得親手把兒子推向死路。

況且,林其琛是這麼的出色。

這麼地值得驕傲。

重中之重是。其琛對這親爹不是那般無情吶。

淺金的日光從‘六合同春’的長窗傾瀉而下,透過外間花樹枝椏的縫隙,照進內屋里來,架幾上隔著的一盆玉蘭,花枝縴細如眉,花瓣潔白如雪,映著淡泊如水的余光,真是美得驚心動魄。

姐弟二人正交談著,門外響起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主子。門房遞來一份書信。」燕竹恭聲道。

林七許揚聲道︰「拿進來。順便去端些糕點來。」

「是。」

「什麼書信?」林其琛隨口問了句。

燕竹踏進里屋來,聞言皺了皺眉,不確定道︰「門房說是武鄉侯府的人擱在這兒托為轉交的。」

武鄉侯府?

林其琛險些潑了滾燙的茶水,匆忙將茶盞擱下。謹慎道︰「上回的事,武鄉侯府沒把我千刀萬剮就不錯了。這是什麼信?肯定別有用心。」他用狐疑的目光將這封信來回看了不下數遍,為防信上有毒。特意命人去拿手套來。

這封被林公子認定為別有用心的信,正巧是林舒窈托胡家帶到京中來的。

胡知府乃武鄉侯親姐的外孫。平素與侯府走禮尋常,關系頗好。不過林其琛與侯府的結怨一般人肯定不大清楚。胡知府與武鄉侯終歸隔了些距離,不清楚是正常的。眼見在江淮聲名狼藉的林七許竟然一躍成為了王府側妃,林其琛又救駕有功,前途不可限量,立刻巴巴地將信傳了過來。

等燕竹匆匆將手套遞來,安靜若斯的林七許才從弟弟手中拿過了信。

「看你緊張的。」林七許隨意瞟了眼信封上娟秀的字體,眼尖地發覺了故人的痕跡。

心思流轉瞬間,信箋上一縷極其淡雅的香味竄進了鼻間。

昔日的一幕幕跳入了眼簾,連回憶都仿佛含著香味,飄飄忽忽……

舒窈呀……居然是你。

「這回你可猜錯了。」

林七許緩緩拆開信封,溫柔又感慨地撫了撫因長途奔波略有褶皺的牛皮紙,語氣中略帶了點哽咽︰「是舒窈寫的,大抵托了個武鄉侯府的遠親帶來京城給我。」

這回連林其琛都動容不已。

試想在江淮生活十余載的姐弟二人,進京後舉目無親,無依無靠,又被迫與從前斬斷所有回憶,此刻見得江淮故人來信關懷,不免百感交集。

「算來,舒窈都要嫁人了。」林其琛念念不忘這位漂亮地不行的堂妹,捻指算了算舒窈的年歲,不免惋惜道。

林七許展開信紙,淡笑道︰「是呀,她可莫走上我和親菱的舊路。」不過,以她嫡母盧氏的心性,很難為舒窈挑一門真心實意的婚事,不把她連皮帶骨賣了就是萬幸。

「信上都說了些什麼?」林其琛笑意不減,心情豁然開朗。

林七許一目十行地匆匆閱覽了遍,臉色頗有點高深莫測的味道,又低頭著重地看了幾行字,才表情復雜地將紙遞給了一旁眼珠子快掉下來的弟弟。

「發生了什麼?」姐姐的神情真不像是什麼好事,林其琛忐忑地接過信,同樣飛快地揪住了重點,不過他的反應可沒林七許這樣低調溫和,他幾乎尖叫起來,「居然有了!」

林七許側了側身子,險些沒捂住耳朵。

原來男人大驚小怪起來,比女人厲害得多。

天吶,林舒窈已然十六。將近四十的嫡母竟然懷了孩子!這會兒往林其琛嘴中塞三個雞蛋,估模著都填不滿他的滿臉驚愕。

「大驚小怪什麼。」林七許拿過被弟弟快扯碎的信紙。開始第三遍細讀。

林其琛仍舊沒從這個噩耗里醒過來,幾乎撫著胸喘氣。喝了杯茶壓壓驚,連連驚嘆︰「看來,即使哪天趙氏懷孕了,有這個前車之鑒,我也能提高點接受度。」

林七許笑睨了弟弟一眼,眼神在‘吾弟欲上京備考,本意圖讓他二人為伴一同赴京,不過幼弟難以放心,執意留下。如今此事突發。腦中一片混亂,難以抉擇。’停留許久,一時間沉吟起來。

林舒窈家中情況她了如指掌,不放心是難免的。本來還與其琛商討的是否要去信詢問,沒想到信自個兒就來了。

舒窈的兩個弟弟資質頗有差距,長弟如今是舉人身份,行事沉穩,說話謹慎。幼弟勉強中了秀才,言辭行為一貫跳月兌。

倘使兩個弟弟一同赴京。不說嫡母會對舒窈做些什麼,一旦舒窈與父親分離的時日久了,嫡母再生下個小弟弟,局面會變得非常難看。舒窈的父親耳根子軟。心地更軟,自認對不住嫡母,又愧對他們的生母。行事總猶疑再三,無半分果決。嫡母若趁勢把弟弟們逐出家門,或勸動父親做些什麼。後果將無可挽回。

即便舒窈在信中沒有提及種種顧慮,可一切盡在不言中。

林七許同樣在嫡母手下討活數載,經驗豐富又老成。

「盧氏比趙氏聰明,而林叔父同樣比父親有情有義。盧氏因婆母打壓、丈夫出任才遲遲沒有子女,可趙氏後來有許多懷上孩子的機會,只是都被她拿來作踐我們幾個了,慢慢拖著挨著,怎樣還會懷孕。可盧氏不同,等刁難她的婆婆去了,她先與心軟的丈夫冰釋前嫌,跟隨丈夫上任,撇下三個孩子,就是力爭自己生一個親骨肉。你看,把氣力使在正道上,才是對的。趙氏苦苦掙扎了數年,都沒有找對方向,自然輸得一敗涂地。」

林七許笑意涼薄如冬日新雪,連呼吸都冷冽了幾分,她慢慢將信紙疊好。

「懷上了也有懷上了的好。」

「對舒窈他們好在哪兒?」林其琛不以為意。

「意味著盧氏會更視他們為眼中釘,肉中刺。可盧氏年近四十,日後精力一日不如一日,照顧自己的骨肉都不夠用,我真不信她舍得花多余的力氣在庶出子女上。且林叔父為人溫軟,對盧氏念著結發之情,等嫡子生下,又有外家撐腰,咱們的兩個堂弟誰能越得過他去。」林七許索性利落道,「不如快刀斬亂麻,不分家先分產,左右安了盧氏的心,順帶安了他們姐弟三人的心。」

「分產?」林其琛眼圓得如同銅鈴。

林七許無情道︰「庶子和嫡子,不就是家產之爭嗎?年歲差距如此之大,其他的沒什麼可以計較。那便只有最現實的東西了。」

林其琛認可地點頭︰「確是,按年紀來算,這孩子降生,明志致遠兩個也能娶妻生子了。」

林七許徐徐說道︰「兩個堂弟讀了這些年的書,又在外與人交游,該懂的道理想來一清二楚,理應不會和幼弟爭風奪產。」

嫡庶之別,猶如天地之鴻溝。

她努力半輩子都無法越過。

誰又跨得過去?

「也成,左右他們心甘情願就好。話說,明志致遠什麼時候上京?」林其琛在姐姐跟前是乖巧听話的弟弟,在他倆前是說一不二的大哥,平日教訓那倆小弟弟得心應手的,如今回想起來真懷念這手感。

林七許輕輕一嘆︰「他倆不放心舒窈一人遠在江淮,暫且擱置了。」

「而且說來,舒窈的婚事不太好辦。若嫁在江淮,弟弟們卻要赴京考功名博前程,沒法照應千里之外的姐姐,真出個好歹,遠水救不了近火。若要在京中挑人家,只怕更為難辦。」舒窈的出身基本算個小家碧玉,父親不過是個資質差勁的縣丞,估模著這輩子都難以升任。在江淮或許還有門當戶對或者略低一等的人家,可京都里頭,林七許日常走動的府邸。真真沒有和林舒窈相配的人選。

可總不好再拖下去吧,舒窈都十七了。

林其琛反問道︰「姐姐沒有合適的人選?」要他看來。姐姐眼光一流,給舒窈挑個如意夫婿最好不過。

林七許苦苦一笑。作勢要去敲弟弟的腦門,道︰「我又不是媒婆,壓根不清楚哪家哪戶的少爺到了適婚的年紀,偏偏又還沒訂婚。舒窈今年十七,入京少說十八,在京城雖說不大,可終究比不得早早訂婚的小姐們。」不但門第低微,舒窈還是庶出。在走路看出身的諾大京都,實在難以尋模。

林其琛這時候居然冒出了一種奇特的想法。舒窈若是他的表妹就好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娶回家去多好,多漂亮的媳婦……

而想起娶媳婦這回事,不免會思及謝儇。

他的情緒驟然低落下來。

「不論如何,先解決盧氏的肚子問題,我會提議舒窈先分好家業,省得日後為了點錢財爭論不休。兩個堂弟都到了走關系的年紀,且日後還要娶親。手上沒有點財貨如何說得起一個好人家。即便他倆是可造之材,女方不看重家資財帛的,莫非上門提親還能空著手嗎?」。林七許毫不猶疑地建議舒窈先分產,沒什麼比錢更有底氣了。

舒窈嫁人。同樣需要嫁妝。

林其琛問︰「那舒窈要上京嗎?」。

林七許思量反復,終究無奈道︰「還是先在江淮尋吧,京都不是好混的。別忘了。她還有我這個聲名狼藉的堂姐,和你這個無法無天的堂哥。女孩子家的。更不容易了。」她做妾,尚且可以沒臉沒皮地活著。總之不會丟了王府的臉面。可舒窈不能走上做妾的老路吧,還是堂堂正正地嫁人好。

原先還盼著見舒窈的林其琛愈發緘默了,他想起笑顏如花的謝儇,想起明媚動人的舒窈,只覺世道于女子而言,無比艱辛。

「其實,盧氏生的不一定是兒子吧?」

林七許卻道︰「可必須要以兒子為前提,凡事先做好最壞的打算,才能應付日後發生的所有難題。看一步走一步,是連睡覺都提心吊膽的。」

看三步走一步,才是她的風格。

人活著,必須腳踏實地,才能心懷坦蕩,沒有鬼祟。

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吶。

等林七許將紙張鋪開,預備提筆寫信時,林其琛問起了韓庶妃的事。弟弟沒心沒肺地剝著荔枝吃,還特可愛地自娛自樂,閑聊道︰「路過花園時,听幾個丫鬟在廊下聚著說那…那什麼韓氏,一堆有的沒的,中間還偶爾說起了你。」

「韓氏她咎由自取,誣陷燕笑私通外男,以致王府蒙羞。還意圖拉著我和王妃下水,我吩咐隱衛倒搭了她一耙,被奪去位份,禁足了。」林七許三言兩語就交代清楚了。

林其琛吃了一驚,才輕聲道︰「不過那位燕笑,確實……」

不是他親耳听見的嗎?

林七許橫了弟弟一眼,小心道︰「當心隔牆有耳。這事,總不能讓它坐實吧。不是說有多可憐燕笑,而是萬萬不能讓韓氏趁機上位。」

林其琛瞅著姐姐雲淡風輕、絲毫無一絲內疚感的表情,深深地為在書房議事的攝政王表示祈禱,頭頂了個綠帽子,姐姐卻能不動聲色。

不過,對攝政王沒有真感情也好。

也好。

「信托誰帶去呢?」林七許言辭簡練,三兩下寫好內容,又蘸墨認真寫了信封,神情頗為猶疑。

林其琛同樣沒有熟人近期要去江淮,道︰「走驛站慢不說,關鍵容易弄丟。」

「先算了吧。過幾日我有空進宮陪一下親菱,和她說說這事。看看她有沒有什麼話要寫,親菱可在信中提及了她的。」林七許稍一糾結就放開了,指不定過些時日便有法子了。

林其琛端肅了幾分神色,與姐姐道︰「近來,靖安侯府定下了死心搞我,你出門務必避開這家人,千萬不要起爭執。而嫻妃曾執著的把柄,依我看,靖安侯府十有八九會接手。」嫻妃因此事被皇帝訓斥過幾次,見實在毫無成效,這才迫不得已中斷了,沒有將構陷進行到底。

可若靖安侯府同樣以此發難,皇帝會不會加重些疑慮呢?

三人成虎,就是這個道理。

林其琛他不得不慎重對之,原本的計劃看來一定要往前挪一挪了。

「你才要最小心預防,我縮在攝政王府里不出去,誰能奈我何。有這個警戒心就好,算起日子,親菱快要生了,我不好去煩擾她,只能你多加提防。」

「什麼時候呀?」林其琛問道。

這可是皇室這輩的頭胎,是男是女多少眼楮盯著呢。

「三月底左右吧。孩子這東西,要出來了說不準。」

「姐姐看過了嗎?是男是女?」林其琛對姐姐的醫術頗有信心,眯著眼笑問。

她抖開束縛的紗衣,由燕竹服侍著換了件家常的月色罩衫,平添幾分出塵空靈之美。面對弟弟的好奇,林七許回以淡淡的一笑︰「天機不可泄露呢。」

「哼。不肯說就算了。」林其琛賭氣地扭頭。

林七許無聲一笑,挪至書案旁支開紗窗,由著明媚的春色肆意地渲染她樸素的內室,托腮瞅著外頭明亮的景致,她心底有點空落落地,又有多久,不曾在陽光下盡情玩耍,放聲歡笑了。(未完待續。)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妾有容華最新章節 | 妾有容華全文閱讀 | 妾有容華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