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依南是在離家兩個街區的地方被一個小混混一刀捅死的。當時她正在與她家的大狗溜彎,身上身無份文,唯一帶在身上的被小混混搶走了,街道空無一人,她虛弱地連呼救都沒有辦法,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感受身體的血液快速地流走,然後,慢慢等死!
她的月復部被凶器完全貫穿,鮮血順著衣裳的下擺流滿了一地兒。謝依南不知道自己還要多久才會完全死去,她側躺在地上,手臂被身體的重量壓的發酸,她為自己現在還能感受到手臂的酸楚而快樂,又為自己即將離開這個世界而悲傷。
她什麼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透過濃密的樹梢看望遙遠的星空,在這個漆黑的夜里,謝依南再次感受到了與國內一樣皎潔明亮的月亮。即便小學生也明白,月亮本身它並不發光,但誰讓它幸運呢,太陽即使在夜里,也願意將最大的光源投注在它身,使它成為天上最明亮的光體。
都說國外的月亮比較圓兒,其實來了才知道,月是故鄉明!
美帝國的冬天向來冷的厲害,被面包牛女乃芝士牛扒滋養了這麼些年,竟然也嬌貴了起來,生命垂危之時,仍然在後悔自己出門前未能披上那件最愛的流蘇披肩,那是一件六一兒童節禮物,在她高齡二十七歲那年收到的,送她的人是張天揚,說是年幼時便欠著她的。謝依南到現在也想不起來他欠她的原因,再問,他便不了。
真冷啊!
據說,靈魂的重量只有21克,謝依南不知道這點兒重量能不能支撐自己順利到達天堂或是地獄,反正迄今為止,她還沒有看見任何一個長翅膀的鳥類或黑白先生來好心替她引路,她有點兒憂愁,擔心自己會在這異國他鄉變成孤魂野鬼,如若是真,那便太可氣了,因為她發現自己現在完全掌控不了自己的身體,不,是靈魂。
她的身體已經被姍姍來遲的美帝國救護機構收走,她最後躺過的地方,現在被警方畫了一個人形圖代替謝依南躺在那兒,方圓幾里都拉起了警戒線。盡管謝依南手持大美帝國永久綠卡,但她還是希望有駐華機構能介入此事兒。就當是了結她最後的一點兒念想,須知道,謝依南並不是不想回家的。
只是,家,太過遙遠!
「Oh,Yinan,這簡直太不幸了,怎麼會發生這麼可怕的事情呢,我的天啊!」這個看似激動的不能自己的英俊男人,是謝依南的先生,完全合法的那種。一如大家所見,這位英俊的男士並沒有對謝依南的死表示出多麼大悲傷,事實上他們的婚姻早已名存實亡。這位英俊的男士在外有無數的紅粉知己,他們正在辦理離婚手續。
謝依南靜靜地浮在上空,看著警察與她的先生親切交談,心里竟然平靜的不起任何波瀾,好像下面這個死去的人不是她自己一樣,她甚至對警察與她先生表現出來的遺憾,悲痛,同情等情緒沒有任何感覺,不憤怒,不安慰。這人死之後,連情緒都沒有了嗎?她很疑惑啊!
都說惡鬼怨氣難消,怎的到了她這兒,半點兒怨恨也沒有呢,好生奇怪哦。
謝依南不怨嗎?
她應該怨的啊,回想生平,可供她怨恨的事情簡直多如牛毛,失學,背叛,情變,遠走他鄉,離異,畫面多的像一部不斷續集的美劇,拍了第一季,還有第二季,第三季,永遠沒有停止的時候。
可靈魂一旦離體,那些日日夜夜吞蝕著她身心的東西好似全都變得無足輕重了起來。謝依南現在掂記著什麼呢?是初一那年,夏,張天揚帶著羞澀的臉兒遞過來的圓桶冰琪琳?是初二那年,冬,張天揚踩著冷咧的寒門遞過來的溫熱牛女乃,還是08年,LA,他與另一個姑娘拉手而行的背影?
謝依南的回憶被Frank的哭聲打斷,她不明白,他有什麼好哭的,喜極而泣嗎?照謝依南的猜測,Frank心里應該很高興才對,她死了,便沒人分去他一半身家以及高昴的贍養費,這簡直太好了不是嗎?
真希望警察先生能對Frank進行合理適當的懷疑,畢竟除了意外,Fiank的嫌疑最大不是嗎?
謝依南惡毒地想著,靈魂卻不由自主的隨著她的身體的移動而移動,奧,她要被帶走了麼,帶去停尸間?還是解剖室?
謝依南無奈地閉了閉眼楮,這倆兒地方,她都不想光臨啊。
謝依南不知道作為一純種的天朝人,手持綠卡的美帝國公民,她死後應該去哪里報道。不知道那個空間分不分國內國外的界線,需不需要辦簽證什麼的。如果要,那麼,要不要錢?
想到這里,謝依南又惆悵了,她現在先生,曾經的親密愛人,到底知不知道大天朝有個給亡靈燒紙錢的習慣啊!
她想回國,衣錦還鄉她此生是做不到了,落葉歸根大抵還是有點兒希望的。畢竟,相對于耶和華先生,她更信任觀音大士不是嗎?
好冷啊!
謝依南看著自己被冷藏的身體,眉間的那層白霜,忍不住打了冷顫。又覺得有些新奇,她從沒有看見過這樣兒的自己,青白,僵硬,平靜,眉目舒展,嘴角上翹,一時之間,謝依南覺得自己死了竟比活著還要美麗。
如何不是呢?
她這些年,臉兒上何曾出現這樣的表情,每每閃過鏡面的臉龐,謝依南都感覺到罪惡,擰眉,皺額,抿嘴,生氣,發怒,簡直面目可憎到令人發指。
奧,天,她自己想想都覺得大倒胃口了。
謝依南已經忘了自己為何會變成如此模樣,她只知道這個表情在她的臉兒上出現了好久,且,久久不離。
這個面容的她,在想什麼呢?
謝依南絞盡腦汁地回想,生命的最後一刻鐘,耗盡了最後一絲生物電時,停留在她腦海里的場景是什麼?
奧,是初夏的一個晴天。那年她初一,還是初二,也許是初三吧,管它的呢,這都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
她坐在教室里看書,課外書,席慕容的詩集,謝依南最喜歡的那首《盼望》;
其實,我盼望的
也不過就只是那一瞬
我從沒要求過,你給我
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開滿了梔子花的山坡上
與你相遇,如果能
深深地愛過一次再別離
那麼,再長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就只是
回首時
那短短的一瞬
她坐在那里,閉著眼楮輕輕地回味詩里那淡淡一的瞬,陽光很暖,空氣里有洋紫荊的香氣。謝依南喜歡洋紫荊,花開半夏,香氣襲人,熱烈,鮮艷,花形美好,像極了青春。
「謝依南,我請你吃冰棍兒吧。」是張天揚,那個總是吊車尾的男生,那個考試成績永遠個位數月且無限接近零的男生。他此時正靜靜地站在謝依南跟前,臉兒上的表情正極力表現出鎮定自若的樣子,謝依南一眼就看出來這個男生對她的好感。
可惜,可惜當時的謝依南並不懂得,曾經有個人,曾抱懷著那樣純真又熱烈的心,翼翼地討好著自己,不著痕跡地喜愛著自己。
那時候的謝依南多驕傲啊。班級第一,年級第一,身材高挑,模樣靚麗,怎麼會看得上這樣一個大眾眼里將來鐵定沒有出息的小破孩子呢。
「我不要!」謝依南想也不想,惱怒且大聲地說。驕傲的情緒最容易傷人,謝依南周身釋放的怒意表明,她不願意與差生交好。
隨著她話語的最後一個尾音降落,剛剛還一潭死水的教室瞬間便哄堂大笑。幾個與張天揚關系好的男同學取笑他,說︰「張天揚,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另一個說︰「張天揚,你天天拿自個兒的熱臉兒去貼人家的冷**,有勁兒沒勁兒啊」
一個圓臉兒闊眉的女孩兒羞怯地對張天揚說︰「天揚,我想吃老冰棍兒可以嗎?」。
「張天揚,我看黃小麗就對你挺好的,要不收了她吧,別攀人家的高枝兒了,做人要務實啊」
圓臉兒的女孩兒就是黃小麗,她被男生打趣的滿臉兒嬌羞,心里,恐怕亦是樂開了花兒的。
張天揚小臉兒憋的通紅,制了這個,制不了那個,眾說紛雲,且個個頭頭是道,舌綻蓮花,大有舌戰群雄之氣勢。他擔憂地看了一眼謝依南,發現她安之如素地坐在那兒繼續看她的書,好像這場打鬧與她並無半點兒關系。
張天揚松了一口氣,又有點兒失望,心情比較復雜,想了想,仍是不死心,他告訴謝依南說︰「我又不是單請你一個,教室里人人有份呢?」
謝依南終于抬頭看他了,眼神清亮,唇紅齒白,對著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頭略略歪著,將這事兒擺的跟考慮中日要不要建立友好邦交一樣嚴肅,良久,張天揚終于听見她說︰「那就謝謝你了。」
「不客氣,你想吃什麼口味兒的?」張天揚高興的完全忘了此前的躊躇不安,滿心滿眼全是她的笑顏。
「隨便啊!」謝依南說。
張天揚哪里敢隨便,他恨不得將小賣部的冰櫃搬過來,好讓謝依南挑一個滿意的。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們,听著亦個個擠眉弄眼的看著倆兒人笑,紛紛喊出自己喜歡的口味兒。正中下懷,張天揚想仰天長嘆,大有天助我也的感恩之情。
張天揚風風火火地沖出去買冰棍兒了,白衣少年的背影及速度就跟踩上風火輪的哪吒一樣。不一會兒便顛顛地跑回來,來不及拭去額間的汗水,便將袋子往謝依南課桌上放,示意她挑一個自己喜歡的。
四周充斥著抱怨張天揚偏心眼的聲音,但他听不見,看不見,眼前只有一只縴縴素手,及她手上的菠蘿味兒冰棍兒。
謝依南笑了,低頭輕輕咬下一塊冰棍兒,淡黃色的冰棍兒上立刻現出一個月牙形狀的缺口。初中的白衣少年也笑了,因為心愛的女孩兒,及她手中自己獻上的冰棍兒。
卻原來,情愫便是在那時候生長的。
記憶帶著謝依南21克重量的靈魂東奔西跑,她看見許許多多被她忽視的場景及暗藏的感情,暗罵自己,謝依南,你果然白活了一世啊!
撕裂的痛苦突如其來,暗黑瞬間掩沒謝依南的最後一絲靈識,失去自己之前,她向諸神祈禱,如有來生,她定當不負那個白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