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落讀過一些史料,太監有陰柔狠辣的,也有正義凜然的,不能一概而論。
所以,見到聞樂喜之前,陸落在心里猜測,他到底是什麼模樣︰是陰陽怪氣,還是粗壯高大?
結果,都不是!
陸落看到聞樂喜,腦海里只有一個字︰美。
這種美,陸落此生見過兩次,第一是石庭,第二就是聞樂喜。
聞樂喜生得淨白,面上沒有胡渣,青絲濃密烏黑;他也是一雙斜長的丹鳳眼,眼波清湛濃郁;眉梢入鬢,懸鼻尖頜。
他五官精致堅毅,湊在一起格外的協調,美而不艷,不露陰柔。
陸落吃驚看著他。
真正的美人,男女莫辯,陸落覺得就是說聞樂喜的。
陸落見過不少美人兒,像四娘陸蕤,像石庭,但是.+du.他們都不及聞樂喜。
「漪漪」看到聞氏,聞樂喜連忙站起來,走到了門口。他嘴唇翕合,驚喜萬分。而後,他笑了。
他笑起來,眼角就都是褶子,讓他的美麗減輕了幾分,到底上了年紀。
同時,他的聲音低沉醇厚,像陳年的酒。正是因為他的聲音,平添了他幾分雄壯。
聞樂喜一點陰柔感都沒有,這點和石庭相似,美而不妖。
聞氏長得有六分像聞樂喜,兩人似親生父女。
聞氏閨名叫「漪漪」,聞樂喜一直這麼叫她。
「叔父!」聞氏給聞樂喜見禮,重逢的喜悅讓她眼楮陡然就濕了。
「快起來,快起來!」聞樂喜攙扶起聞氏。
他手指縴長女敕白,骨節分明,比陸落的手都好看。
「落兒這麼大了?」聞樂喜轉而看陸落,滿眸慈祥的笑意。
「越大越傻了,也不知道叫人,整天呆頭呆腦。」聞氏見陸落看著聞樂喜發呆,不免笑了,拉了陸落上前。
「叔公。」陸落回過神,給聞樂喜見禮。
「好,好!」聞樂喜也讓她起身,然後又打量她,感嘆說,「已經長大了。個子高,像咱們聞家的人。」
「叔父,她姓陸。」聞氏啼笑皆非。
「一半是聞氏血脈,自然就是聞家的人了。」聞樂喜道。
聞樂喜讓她們娘倆進屋,彼此坐下。
一清泡了茶端過來,就退了出去。
聞氏和聞樂喜七年未見,彼此有聊不完的話。特別是提到外祖父聞 已經過世,聞樂喜的眼楮就紅了,情緒控制不住。
「我知道,我在南邊也听說過大哥去世,只是沒法子回來」聞樂喜吸了一口氣,終于沒有當著聞氏和陸落流淚。
他又問聞氏這些年過得如何,陸其鈞可有善待她。
聞氏並不隱瞞,一一告訴聞樂喜。
陸其鈞對聞氏並不好,但是聞氏生活不錯,她有她的生存手段,沒受什麼委屈。
「落兒都十六了,定親了嗎?」。聞樂喜很關心陸落。
「還沒有。假如不上京,今年春上應該可有定下了。」聞氏道。
聞樂喜就問是怎麼回事。
聞氏道︰「湖州府的曹氏,是開布行的,生意做得很大。曹家長房的老爺,三年前過世了。
曹家長房的大,比落兒大兩歲,今年十八了。曹大女乃女乃知道陸其鈞是個京官,落兒是官門千金,就有意求娶,想給大尋個靠山,免得叔父們爭奪家業。
今年二月,曹大的孝期才滿。曹家大女乃女乃和我早年就來往密切,很中意落兒,只等孝期過了就議親。要不是我們去年年底就動身,現在應該開始了。」
陸落在一旁,若無其事听著母親講述她的婚事。
這件事,陸落是不反對的,她和曹家大曹廣譜很熟。
曹廣譜性格活潑,熱情正義,兩年前見過陸落一次,就對她頗有情誼。這兩年,他和他母親常到陸落家里,對陸落很關懷。
曹廣譜很喜歡陸落。
陸落對曹廣譜沒有什麼心動的感覺,他就是個普通的,不會讓陸落害相思。畢竟,她的心智很成熟,並非年輕小姑娘。
她之所以不介意這樁婚事,是她思前想後的結果。這個年代的婚姻,跟戀愛沒關系。以後的日子特別長,輕易不能離婚,適合才好。
無疑,曹家很不錯。
曹家是商戶,不會嫌棄陸落有個太監叔公。等陸落玄學的本事暴露出來,他們亦不會覺得她離經叛道。
曹廣譜愛慕陸落,性格剛毅陽光,可能沒那麼細心溫柔,但是很硬朗,有男子漢的魄力,像個大哥哥。
這樣的男人,能頂起整個家業,是很結實的靠山。
不管是他的家庭,還是他個人,都很適合陸落。
曹廣譜的母親極力想攀上這門親事,聞氏也很滿意,陸落覺得,皆大歡喜,沒什麼不好的。
她從前沒有結婚,經驗不足,挑不出好壞。母親覺得好,那就是好,陸落這樣想。
「也好,回湖州府去嫁人,比京里好。」聞樂喜點點頭,滿意道。
聞樂喜知道自己在京里的地位,真正有骨氣的門第,會以和他結姻親為恥;而那些上蹦下竄的,想投靠一個太監,又不是什麼正經人家,委屈了陸落。
湖州府繁華富饒,遠離政治,最是清淨好去處。
過幾年,宮里的事情辦完了,聞樂喜也想去湖州府養老。
「叔父也覺得好?」聞氏得到了聞樂喜的支持,心情不錯。
「嗯。」聞樂喜笑道,「湖州好,商戶也不錯。」
聞氏也把她們這些年在湖州府的事,一一說給聞樂喜听。
「再住一個月,就回湖州府去吧。」聞樂喜對聞氏道,「趕緊回去,把落兒的婚事定了,抱個外孫,你我都有了依靠。」
聞氏沒有兄弟,陸落也沒有親兄弟,聞樂喜是太監。
在男權的社會里,他們的確無依無靠。
「只怕陸其鈞不放,他正走投無路,想尋個時機高升呢。」聞氏微微嘆了口氣,「叔父,您這次回來,在宮里哪一處當差?」
聞樂喜很肯定道︰「還在司禮監。前掌印太監劉,是越太妃的眼線,太後知道了,氣得不輕,已經將他秘密處決。
我回來了,太皇太後和太後作保,陛下首肯,依舊任司禮監掌印太監。」
現在的皇帝,不再是聞樂喜當年服侍的那個皇帝了,而是登基才兩年整的新帝,年僅九歲。
司禮監掌印太監,還是那麼位高權重。
聞氏就放心了。
關于這七年,聞樂喜去了哪里,聞氏沒有問。
聞樂喜心中成算很深,該告訴你的,他會說;不該告訴的,怎麼問也沒用。
「那個陸其鈞,簡直可惡!」聞樂喜提到陸其鈞,也是咬牙切齒。想起陸其鈞在七年前把聞氏趕回老家,聞樂喜就恨不能宰了他。
但是,聞樂喜又不能罷了陸其鈞的官。
陸其鈞是聞氏的丈夫、陸落的父親。
假如陸其鈞丟官罷職,聞氏回到湖州府,不再是官太太,只是個庶子,老太太和族人未必像從前那麼巴結她。
陸落也不再是官門千金,單單一個陸氏庶子的繼室的女兒,曹家也未必樂意找她做靠山。
陸其鈞的地位,決定了聞氏和陸落的榮耀。
而這個榮耀,身為閹人的聞樂喜給不了她們。哪怕聞樂喜再厲害,也給不了,唯有陸其鈞可以。
最讓聞樂喜傷心的是,他除了聞 ,再也沒有其他兄弟了,堂兄弟都沒有;聞氏之前有個庶弟,但是在聞氏嫁給陸其鈞後的第二年夭折了,聞氏和陸落,連三服之內的舅舅都沒有。
她們除了陸其鈞,誰也靠不上。
「你放心,我會找陸其鈞。」聞樂喜最後對聞氏道,「他不敢阻攔你們回去」
「那就好了。」聞氏笑道。
他們聊著聊著,天就黑了。
聞樂喜留了她們母女用膳。
晚膳後,聞樂喜還有很多話要和聞氏就,就派了一清去陸家,告訴陸其鈞,今晚聞氏和陸落不回去。
陸其鈞不敢反對。
聞氏讓陸落先去睡,她和聞樂喜有些話要單獨說。
陸落道是,去了正院的西廂房睡下。
她睡不著,一直側耳傾听,想听听她母親和叔公說什麼。
無奈隔得太遠,什麼也听不清。
陸落擇床,怎麼也睡不著。輾轉反側兩個時辰,陸落才迷迷糊糊睡著了。
翌日,聞樂喜早早進宮去了。
不過,他不需要服侍皇帝的日常飲食起居,只需要幫皇帝批紅。
他才到京里,不過是去宮中點卯,所以剛到巳初,他又回家了。
「你們娘倆再住兩天,替我暖暖這新屋。」聞樂喜挽留聞氏和陸落。
他特別舍不得聞氏和陸落。他沒什麼親人了,從外頭回來,沒有歸屬感,心里空落落的,越發舍不得聞氏和陸落走。
「也好,您這里什麼也沒有,我也要替您置辦置辦。」聞氏笑道。
她樂得不回去。
聞樂喜剛剛回京,吃穿用度一切都要安排,他又不能討妻妾,所以只有他佷女幫襯了。
聞氏理所當然留下來,躲開家里那些烏七八糟的事。
聞氏還把自己的兩個丫鬟,一個管事婆子和陸落的丫鬟碧雲,一並帶了過來,臨時服侍她們,剩下的丫鬟留下看守院子,免得家里有人偷偷溜進她們的屋子翻東西。
陸落也無所謂,跟她母親在一起,住哪里都行。
她甚至還四處查看這宅子的布局,看看有沒有風水死角。假如有,她要立刻幫叔公糾正。
叔公正式接任司禮監掌印太監,故而登門拜訪的人,絡繹不絕。
小太監一清帶著兩個身強體壯的家奴,守在門口,誰也不給進。
「王爺,王爺!公公真不在,您別再往里走了,公公這里住了女眷」陸落查看外院的環境布局時,听到一清焦慮的聲音。
接著,陸落听到一陣爽朗笑聲︰「哄本王是不是?你們公公,哪里來的女眷」
然後,他就迎上撞見了陸落。
陸落停下了腳步,對方亦是。
「玄女!」就在陸落想打量對方的時候,那個王爺突然聲音一提,頗有些驚喜指了陸落道。
玄女?
這是什麼鬼?
玄女是古代道教上的神女,擅長術法,傳授奇門遁甲等玄術。陸落雖然也會這些,但是被人叫做玄女,她仍是覺得很中二。
陸落微微蹙眉。
「玄女,我到處找你!」那個王爺上前一步,湊到了陸落跟前,「我的匕首呢?」
陸落嚇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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