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仙館,修繕之後的宮苑更勝從前華美。
半夏塞了湯婆子到她的被窩里,孫嬤嬤更是煮了熱騰騰的紅糖姜湯給她喝,「娘娘也真是的,月子里的女人,怎麼能這樣任性?半夏也不攔著點!」
嚶鳴捧著那還有些燙手的紅糖姜湯,笑著道︰「嬤嬤別怪半夏,是我執意要去的。否則皇上一怒之下,殺了大阿哥,可如何是好?」——從一個嬪妃的角度來看,皇帝對她也的確還不錯啦。所以,她偶爾也得盡點「賢」妃的義務。
孫嬤嬤面有無奈之色,又柔聲安慰道︰「娘娘不必介懷,您本來就要坐一個月的月子呢,皇上說是禁足,實則是怕您再一個沖動跑出去。」
「嗯,我明白……」嚶鳴氣了一路了,這會子氣消了,也便心中明白了。
在九州清晏養胎的日子里,皇帝從未召幸嬪妃去侍寢,縱然不能夜夜陪伴他,卻也是十分顧忌她的感受的。對于皇帝這種身份的男人,這已經是十分難得的事情了。
不管怎麼說,他也好歹是豬妞的父親啊,嚶鳴也不希望他就此背負殺子之名。雖然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可終究是一輩子都抹不去的污點啊。聖祖爺當年難道就不厭恨自己那意圖殺死太子的長子?可最終也只是圈禁而已。
徐晉祿這時候笑著走了進來,躬身道︰「娘娘,御前來人了。」
「哦?」嚶鳴嘴角不禁浮起笑容來,「是王欽嗎?」。
徐晉祿搖頭︰「不是王公公。是個眼生的,說叫小良子。」
嚶鳴心下不禁起了幾分狐疑,可既然說是御前的人。她自然不能不見,便叫徐晉祿把這個叫小良子的太監給請進來。
這是個二十歲上下太監,長相平平,是那種丟進人堆里都找不到的大眾臉,嚶鳴在九州清晏住了小半年,也的確記不得有這麼號人物了。不過呢,御前的太監也多。光有品有級的就有十來個,不起眼的小太監就更多了,嚶鳴自然不可能全都記住了
那小良子手里提著食盒。上前給嚶鳴打了個前,便那食盒中東西取了出來——那是一碗黑漆漆的苦澀藥汁,小良子輕手輕腳擱在了嚶鳴身旁的炕幾上,道︰「皇上吩咐奴才給舒妃娘娘送來一碗驅寒的藥。請務必趁熱喝下去。」
皇帝才死了兒子。竟有這般細心??
嚶鳴微微一笑,端起那小巧精致的琺瑯彩八吉祥紋臥足碗,拿著小勺輕輕攪動著碗里黑乎乎的藥汁,「小良子是吧?本宮之前怎麼沒見過你?」
小良子忙笑著道︰「原該是王公公來送的,只不過這幾日王公公正咳嗽著,皇上擔心他傳了病氣給娘娘,所以才吩咐奴才來。」
不錯,王欽的確染了輕度風寒。倒是不假。只不過這事兒又不是什麼秘密,只要有心人都能打听到。這點證明不了小良子就是御前的人。
嚶鳴揚唇一下,便把藥碗擱在了炕幾上,「勞煩公公走著一趟了,徐晉祿,送小良子出去吧。」
小良子一愣,急忙道︰「娘娘,一路走來,藥已經不燙了,你還是快些喝了吧,等涼了就不好了。」
小良子愈是這般催促,嚶鳴愈是覺得他可以,便冷冷道︰「本宮待會會喝,你可以走了!!」就算王欽不能差遣,御前還有旁的有品級的太監,皇帝怎麼會隨便差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太監來送藥?她還沒那麼傻!!
小良子見狀,一臉死灰之色,只得打千退了出去。
嚶鳴深深呼吸兩下,看著殿外漆黑的夜色,便吩咐道︰「立刻差遣個腿腳麻利又仔細的太監,偷偷跟著那小良子,看他會去跟誰會和!」
孫嬤嬤點頭道︰「是,奴才叫小文子去。」——孫嬤嬤沒有問為什麼,顯然也是看出這個小良子不對勁了。
半夏上前道︰「娘娘,這碗藥怎麼辦?要不要奴才去傳太醫來檢查?」
嚶鳴搖頭道︰「暫時不必。」她用勺子沾了少許藥汁,放在嘴邊舌忝了一下,頓時苦得皺起了眉頭,尼瑪還真是苦澀的中藥啊!不過具體成分,她果然品不出來!畢竟她只懂些藥材,會背誦藥方罷了,她可沒有太醫那樣堪比狗的舌頭。若是涼茶那樣簡單又味淡的東西還好,中藥成分太復雜了,尤其用藥數量一多,鬼才能品出來!
那嘴里的藥吐在了帕子上,嚶鳴又拿溫水漱了漱口,嘴里嚼上兩枚隻果軟糖,祛了祛口里的苦澀味兒。
約莫小半個時辰,小文子肅著臉色回來稟報︰「娘娘,奴才一路尾隨,一直跟到蓬萊福海邊,卻看到突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個人高馬大的家伙,將那小良子給推下了福海!!」
嚶鳴眼底頓時幽冷了下去,「這麼快便要殺人滅口嗎?」。旋即又急忙問︰「你看到那人長相了嗎?」。
小文子搖頭︰「天色太黑,奴才實在沒看清,只瞧見塊頭挺大的,瞧著體型,應該不是宮女嬤嬤,估計不是太監就是侍衛。」
「知道了。」嚶鳴揮了揮手,讓小文子退下了。宮里塊頭大的太監呵侍衛太多了,根本無從分辨是誰!
半夏低聲道︰「娘娘,此事還是稟報皇上吧。」
嚶鳴輕輕搖了搖頭,「皇上此刻正為二阿哥的死傷痛,還是算了吧。」——何況就算告訴了皇帝,又能如何?
半夏看了一眼那已經涼透了的苦藥汁,便道︰「娘娘若不想聲張,那奴才去把這碗藥倒了吧?」
嚶鳴卻一把攔住了,端起了那碗涼藥,咬了咬牙,便往嘴邊送。
半夏見狀,驚呆了眼球,急忙抓著嚶鳴的手腕阻攔道︰「娘娘!您不能喝啊!這肯定不是好東西!」
嚶鳴面色凝重地道︰「當然不是好東西,只怕十有八九是寒宮的絕育藥!」
半夏驚愕地道︰「那您就更不能喝了!!」
嚶鳴冷笑了一聲,「半夏,你說,想讓我就此絕育的,會是誰呢?」
半夏思忖了一會兒,便道︰「當然是皇後了!她才剛死了兒子,自然最容不得娘娘有子了!」
嚶鳴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皇後的確最有這份心思,可旁人未必沒有!!何況皇後才死了兒子,此刻悲痛欲絕,也憎恨大阿哥欲死,這種時候,竟有心思對付我?」
半夏愣住了,「難道不是皇後?」
嚶鳴搖頭,到也未必不是她,她死了兒子,悲憤之下,理智時常,偏生殺不得大阿哥,轉頭把憤怒發泄到她頭上也是大有可能的。只不過嚶鳴覺得,比皇後更有可能的,不就是那位老太太嗎?她怎能容得有人動搖烏拉那拉氏的地位?!且看今日二阿哥之死,別看是大阿哥一手所為,可嚶鳴總覺得,跟這位老太太月兌不得干系!
若她猜測正確,太後也是連二阿哥都能害死,害死她和她的孩子,只怕更是連眼楮都不會眨一下!!
就算退一萬步說,就算不是太後送來這碗藥,倘若是皇後的遷怒之舉,也足可見皇後對她恨意已久!
因此,不管是誰送來的藥,她都要喝下去!
低頭看著那黑漆漆的藥汁,嚶鳴笑了︰「放心吧,半夏,這碗藥的成分我已經品出來了,不會讓我真的絕育,我有辦法慢慢化解!但是喝了這碗藥,以後數年之內,我和婧歡都可以獲得難得的平安了。」——因此,這筆買賣,很劃算。當然了,這話只是哄哄半夏罷了,她哪里品得出這麼復雜的成分?只不過她說自己能化解,倒是不虛。以她的法力修為,自然不懼凡俗的寒宮絕育藥!
說罷,她淡然一笑,仰頭便咕嘟咕嘟把那晚冰涼苦澀的藥一滴不落地灌進了嘴巴里。
「娘娘……」半夏看在眼里,眼楮都濕了。
喝完藥之後,嚶鳴便躺在榻上睡下了。半夏將寢殿的燈熄燈只剩下一盞,讓殿內光暈朦朧,反倒是比漆黑一片更叫人容易入睡。
可是,嚶鳴才剛剛睡得朦朧,便被劇痛疼得醒了,可見是那碗藥的藥力發作了。肚子一陣一陣的抽疼,讓她疼得腰身都傴僂了,身子再顫抖,口齒間發出痛楚的低吟。
「娘娘!」半夏在外間守夜,听見里頭動靜不對,便飛奔了進來,她看到嚶鳴在床榻上痛楚難耐的模樣,立刻就驚呼道︰「來人吶!快去傳太醫!!」
嚶鳴疼得臉色發白,小月復更是冷得一陣一陣抽疼,旋即只覺得兩腿間一片黏膩……
嚶鳴死死咬著牙齒,那晚藥的藥性,竟是如此劇烈?只怕不知是寒損子宮的藥,更是有活血破瘀的成分!!所以叫已經產後三天的她,生生見了紅!!
看樣子送那碗藥的人,不止是想讓她絕育,更想讓她就此纏綿病榻!!好狠的心思啊!!
嚶鳴腦海中豁然想起蘭石醫經中對于產後血崩的應對之法,其中就有針灸止血之法,關鍵要穴位扎對了。只是此刻她沒有銀針,只能忍著疼痛,運轉法力與指尖,在那幾個關鍵穴位處一一點了一遍。
果然幾道暖流注入,流血立刻少了很多,沒過多久血崩便止住了,小月復的抽疼也輕了幾分。
嚶鳴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只是此刻臉色已經蒼白如紙,沒有絲毫血色。而這個時候,原判章清澗與皇帝也是一前一後抵達了長春仙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