嚶鳴看了一眼天際的沉沉暮色,察覺皇帝的表情也跟那幽暗的九天一般烏幽暗壓,便徐徐道︰「這會子,天還不算太晚,不如臣妾陪皇上去看看崔常在吧。她也怪可憐的……」
皇帝沉寂了片刻後,便點頭道︰「也好。」
崔氏的帳子地處偏遠,走了盞茶功夫方才到。崔氏的小小氈帳,進了皇帝、嚶鳴兩號大人物,再加上隨從的太監、宮女、嬤嬤,愣是擠了一帳子。
崔氏正趴在里頭的床榻上,上衫半解,露出大半個後背,光潔如玉的後脊上愣是被斜斜橫貫了一條血淋淋的鞭痕,叫人觸目驚心。嚶鳴一個箭步上前,急忙把掙扎著要爬起身來行禮的崔氏給輕輕按了過去,「傷得這麼重,就不要拘禮了。」說著,不忘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點頭道︰「好好趴著吧,別亂動。」
崔氏低低應了一聲,又忙()道︰「太醫說,只是皮肉傷,沒什麼大礙的。」
沒傷著筋骨,自然不算重傷,可任誰看到崔常在那血淋淋的後背,都不會覺得沒什麼大礙。托雅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這一鞭子,甩得倒是夠狠的!
兩個伺候著崔氏處理傷口,清洗之後,便上了止血散與金瘡藥,再以細紗布輕輕包裹好。包扎完畢之後,宮女這才將趴在床上的崔氏給扶起來坐著。
崔常在垂首低眉道︰「婢妾失禮,不能給皇上給舒妃娘娘請安了。」
嚶鳴微笑點頭道︰「沒傷著胎。已是萬幸了。」嚶鳴頓了頓,便又道︰「方才托雅格格已經跑去本宮帳殿外,跪地認錯了。她說。把你誤當成是宮女了,這才動手打了你一鞭子。」
崔氏依舊溫順地垂著道,怯怯點頭道︰「是婢妾不好,的確穿了身綠色宮裝,而且那會子天已經暗了下來,所以托雅格格才沒看清。」
可是伺候崔氏的宮女卻滿臉怨憤地道︰「就算起初沒看清是小主,可是托雅格格一鞭子打過來。奴才便扶著小主轉過身子去了。托雅格格分明認出小主來了,卻還是不顧小主,揚長而去了!」
崔氏一听。急忙呵斥道︰「閉嘴,不許胡說!托雅格格那是去跟皇上請罪了。」
那宮女依舊滿是不服氣地嘀咕道︰「什麼請罪?分明是跟皇上砌詞狡辯了!」
崔氏臉色惶恐,急忙道︰「皇上息怒,是婢妾沒教好宮女。」
皇帝並未露出半分怒色。但是臉色也沒有絲毫表情。他沉沉道︰「事情如何,朕很清楚。你只管安心養傷,朕回京後,會處置托雅的。」
崔氏听得心中竊喜,臉色卻愈發惶恐難安,她急忙道︰「不怪托雅格格,的確是婢妾擋在路中了。何況托雅格格出身高貴,將來是要封妃的。婢妾哪里敢與她計較呢?」
「封妃?!」皇帝頓時臉色幽冷下來,「你听誰說的?!」
崔氏見皇帝已有怒容。不禁雙眸一顫,忍不住看了嚶鳴一眼。
嚶鳴忙低聲小心翼翼道︰「連臣妾剛入宮的時候,都封了嬪。托雅格格可是公主之女,若是封得太低,只怕科爾沁……會有所怨言。」
「哼!」皇帝怒哼了一聲,「科爾沁又如何?一樣只是朕奴才!朕將公主下嫁,又納科爾沁之女入宮,難道連位份,都要任由她們予取予求嗎?!!」
嚶鳴听出來了,皇帝真是動了真火了。自打科爾沁想要將愨靖公主與扎薩克郡王的小女兒獻上為妃的時候,皇帝已經埋下了一顆不滿的種子了。這樣的政治婚姻,皇帝拒絕不了,就算答允納托雅,心里照舊不喜歡她,若托雅舉止乖順也罷了,但托雅一旦有絲毫做得不合皇帝心意,便會遭到皇帝的冷待。
之前的鴛鴦絡子,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如今托雅更是鞭打有孕嬪妃,還扔下受傷的嬪妃不管不顧,只顧著先跑去皇帝跟前為自己辯駁,推卸責任。皇帝只怕早已厭惡極了托雅了。
從皇帝語氣來看,托雅的妃位,怕是已經黃了!
崔氏的算計很成功,她知道托雅脾性跋扈張揚,所以刻意穿得跟宮女差不得,堵在托雅回營的路上。托雅看到宮女竟敢擋住她的去路,自然一怒之下,直接甩鞭子過去。然而鞭子打出去,卻發現不是個宮女,而是有孕常在崔氏。托雅一下子,只怕就慌了神,生怕崔氏先一步去皇帝跟前告狀,所以趕緊先去跟皇帝解釋了。
可惜了,這種事,是越描越黑的。
就算不是有心的,托雅也在皇帝心中留下張揚跋扈的印象,而且拋下崔氏不管,更是毫無憐憫之心,甚至是毫不在乎崔氏月復中他的皇嗣的死活!
科爾沁的一座氈帳中。
托雅一臉驚愕氣憤之色︰「什麼?!皇上去了那包衣賤婢帳中?!」
侍女烏尤忙點頭,「舒妃也一起去了,听說就是舒妃提議去看崔常在的!」
托雅氣得姣好的面容已經扭曲,「她這是什麼意思?!!」一邊大吼著,托雅狠狠扯下了身上嚶鳴贈與的斗篷,狠狠摔在了地上,狠狠踩踏著,「當著皇上的面兒,對我百般親切,一轉眼竟勸皇上去看那包衣賤婢?!!舒妃!!」
烏尤滿是慌張之色,「格格,怎麼辦呀?崔常在肯定跟皇上告您的狀了!」
托雅恨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這個不要臉的包衣賤婢!肯定是故意堵在路上!我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討了皇上表哥喜愛,只等著回京封妃了!沒想到跳出來一個不要臉的玩意兒!!她不就是仗著肚子里有塊肉嗎?早晚有一日,必叫她失了依仗!!」
這時候,一個身穿華服、年紀三十出頭的蒙古男子大步走了進來,笑呵呵道︰「怎了麼?誰敢惹咱們小托雅不高興了?!」
托雅撅起嘴巴,雙眸泫然欲泣,快步便撲到了那蒙古男子懷中,「大哥!」——原來這蒙古男子,便是扎薩克郡王清格勒的與和碩愨靖公主的嫡長子,郡王世子博爾濟吉特托羅。
世子托羅揉了揉托雅的額頭︰「誰欺負你了?大哥替你教訓她!」
托雅滿是怨氣地哼了一聲,「人家可是舒妃娘娘,就算三番五次欺負到我頭上,我還不是得忍了?」
「舒妃?」托羅雙眉緊蹙,「之前不是謀劃的好好的,你不是幫舒妃找回了四公主,還是她的恩人呢!」
托雅尖酸冷笑道︰「我倒是沒看出她那點把我當恩人了!我給皇上表哥打的鴛鴦絡子,舒妃愣是拿個奴才打的絡子便能給換了去!今兒更是攛掇皇上去看崔氏那個包衣賤奴!只怕此刻崔氏賤人已經在皇上面前大告了我一狀了!」
托羅道︰「托雅,你的性子,也的確該收斂著些了。那個崔常在的確不算個什麼東西,可她肚子里可懷著龍胎呢!」
「我知道!」托雅滿是煩躁之色,「可是她故意穿得跟宮女似的,還堵在路上,我真沒看出她是崔常在,所以打了一鞭子的!」
「哦?」托羅臉色陰沉密布,「若真如此,一個小小常在竟然也敢算計咱們科爾沁的格格了?!哼!」
托雅忙點頭道︰「還不止呢,崔氏和舒妃走得很近!焉知不是舒妃指使她的?否則憑她那樣卑賤之人,豈敢算計我?而且事後,舒妃立刻就勸皇上看望崔氏,更可見舒妃之心,昭然若揭!!」
托羅陰沉著嗓子道︰「若真如此,你就算跟皇上回了宮,只怕舒妃從中阻撓,你也很難得寵!!」
托雅急忙點頭,「大哥說得是,舒妃已然是我前途的最大絆腳石了!!」說著,托雅眼中怒意與殺意交加。
托羅陰冷地笑了︰「科爾沁格格已經數十載不曾入主中宮了,誰都別想阻攔!若絆腳石頭,大哥自會為你鏟除!」
托雅听得一喜,又忙道︰「不過大哥,你可得謹慎些才是!」
翌日,御帳中。皇帝正在埋頭批閱奏折,嚶鳴在一旁為他磨墨。
一時間,格外沉靜悠然,上好的龍涎香裊裊燃燒著,香氣馥郁而高華。皇帝筆走龍蛇,朱筆下飛快落下朱批。
忽的,皇帝抬起頭來,問道︰「托雅今兒可曾去看望過崔氏?」
王欽躬身道︰「回皇上,不曾。」
皇帝眉心一擰,發出不悅的冷哼聲,連朱筆都狠狠撩在了一旁。
嚶鳴停下了正在磨墨的手,徐徐道︰「托雅格格貴為科爾沁郡王之女、和碩公主之女,心性難免驕傲些,自然不肯向崔常在低頭道歉了。」
皇帝冷冷道︰「身份高貴,便可過而不改、錯而不悔嗎?!至于她的身份——其母和碩愨靖公主,不過是聖祖爺一個小小貴人所生之女,又能高貴到哪兒去?!」
嚶鳴不接話茬了,皇帝的身份高度決定了,他自然有那個底氣去鄙視所有人。那些話,固然是實話,可也只有皇帝說得,旁人是斷斷說不得的。
皇帝卻開了話匣子似的, 里啪啦吼出滿腔憤怒︰「聖祖爺有那麼多公主,大半都已追謚為固倫公主,唯獨愨靖公主,生母太過卑微,才當不起固倫公主的追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