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清晏。
皇帝笑眯眯看著榧木棋盤上縱橫交錯的黑子白子,笑眯眯說︰「明德(修齊的表字),你的棋藝可不怎麼樣啊,哈哈。」
修齊如今是五品刑部員外郎,穿的官服也升級了,一身白鷳補服,水晶頂夏涼帽,官帽上飾單眼花翎,瞧著果然比七品的行頭體面不少呢。
修齊擦了把熱汗,心中感喟連連,跟皇上下棋,真不是什麼輕松的事兒,嘴上卻急忙道︰「微臣已經竭盡全力了。」——可不是竭盡全力嗎?得輸,而且不能讓皇上看出他是故意輸的,真真不容易啊!
皇帝一邊收棋子,一邊道︰「來來,明德啊,再跟朕下一局!」
修齊臉一白,還下?老天爺啊……
修齊急忙擺手道︰「皇上日理萬機……」
「朕現在不忙。」皇帝陛下笑眯眯道。
修齊一張俊臉跟苦瓜似的。
這時候,救星到了,吳書來稟報說︰「皇上,舒妃娘娘到了。」
話音一落,嚶鳴蓮步裊裊入殿,笑語嫣然,「臣妾給皇上請安。」
皇帝抬手道了聲「免禮」,笑呵呵道︰「舒妃,你兄長棋藝很是不錯呀!」
——修齊頓時暈了,要麼不要這麼前後矛盾啊!
嚶鳴瞅了一眼那棋盤,上頭的棋子已經被皇帝收走了小半,自然看不出什麼局勢來了,嚶鳴便「哦」了一聲,自己哥哥的棋藝。嚶鳴自然是知道,雖然很多年都沒跟哥哥下過棋了,卻也知道。跟修齊對上,皇帝只有慘敗的份兒。
怎的皇帝輸了棋,還這麼開心?皇帝這是被她虐習慣了?
便道︰「是啊,臣妾閨閣時候,時常與哥哥姊妹下棋,除小妹是臭棋簍子外,長姐、哥哥的棋藝都不錯。尤其是哥哥,與臣妾下棋,素來是棋逢對手。輸贏各半的。」
說完這話,皇帝僵住了,手里捏著一把棋子,臉色有點發黑。他咬牙道︰「棋逢對手?輸贏各半?!!」
嚶鳴懵然點了點頭。「沒錯啊,雖然自打進宮,就沒跟哥哥對弈過,不過想來哥哥棋藝應該長進不少吧?」
修齊有些模不準狀況,也不敢貿貿然開口,但他瞅著皇上的神情,心里暗暗覺得不妙了。
嚶鳴又問︰「皇上輸了幾子?」
修齊忙道︰「皇上贏了二子。」
嚶鳴眼楮一圓,「怎麼可能?皇上跟我下棋。從來就沒贏過!!」
修齊的臉白了個透徹,白里還透著點綠。「娘娘誒,您可把我害慘嘍!」
「啊?」嚶鳴懵了,然後看看皇帝的黑臉,再看看修齊的綠臉,頓時就明白了,便撇嘴對修齊道︰「誰叫你故意輸棋的?!」——做人怎麼能這麼不實誠呢?!
修齊苦著臉道︰「是岳父大人指點我的……」岳父大人叮囑過,跟皇上下棋,要輸得不漏馬腳。
皇帝鳳眸一瞪,「好啊!合著鄂泰也一直故意輸棋給朕是吧?!」——鄂泰這廝,瞧著一副剛正凜然,沒想到也如此小人!!
修齊差點沒哭出來,岳父大人,不是小婿故意出賣您老人家的。
皇帝搖頭看著修齊,拍著大腿,嘆道︰「明德啊,朕一直以為你是君子的!」
修齊忙合手躬身,告罪道︰「微臣……實當不得君子之名。」
嚶鳴揉了揉太陽穴,這特麼叫什麼事兒啊。鄂泰也是,好的不教,教她哥哥這個!唉,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的,哪個不是老油條?修齊現在也是個小油條了……
見皇帝黑這張臉,嚶鳴只得趕忙開口說送送修齊。乾渣龍可是連舅姥爺都能宰掉的人吶!
初秋時節,圓明園夏宮正當清涼,佳木叢密,初染秋霜,水汽蒸騰,瑞靄漫漫,依稀有虹光橫過蓬萊福海。翠林常見猿鹿競走、仙鶴盤旋,這等仙景,也無怪乎先帝雍正爺曾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三百六十二日常駐。
與修齊並行蓬萊福海畔,步履閑閑,兄妹權可閑敘些家常。
「听說哥哥又要做父親了,因有孕的不是嫂子,故而便不賀喜了。」嚶鳴慢吞吞說著,看著蓬萊福海上片片垂落凋零的殘荷,不禁有些唏噓。
修齊解釋道︰「是你嫂子的陪嫁丫頭,早先你嫂子懷著權兒的時候,派來伺候我的。」
嚶鳴腳下駐足看著修齊,儀表堂堂氣軒昂、鼻若懸膽眉如裁,真真算得上美男子了。不論旁的,單憑這張藍顏,就足夠叫不少女子心動身酥的了。
「怎麼了?」修齊不禁怔忪,忍不住模了模自己的臉頰,似乎並不曾染什麼髒污。
「沒什麼……」嚶鳴嘀咕道,算了,嫂子芝蘭都不介意,她介意個毛?何況哪家勛貴子弟,沒個七八房姬妾的?哪家不冒出幾個庶子?芝蘭作為一個古代女人,能有容忍之量,也符合這個時代的生存法則。
「嫂子賢德,還望哥哥善待之。」嚶鳴叮囑道。
修齊忙點頭,旋即又有些懵懂,「我待芝蘭一直極好,二妹為何突然說這話?」
嚶鳴默然不語,古代的男人,大約都覺得有幾個姬妾不算什麼事兒吧?只要別寵妾滅妻,便是善待發妻了。
罷了,這隔閡,隔了幾百年的思維觀念,哪里是想糾正就能糾正的?何況芝蘭已經給哥哥生了二子一女,可見他們夫妻關系還是不錯的。
「哥哥出宮去吧,我回九州清晏了。」嚶鳴拋開那份不該操的心,笑著命隨從太監,送修齊出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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嚶鳴折回皇帝寢宮之時,已經晚霞光浮,斜照入殿。挑了珍珠簾進了東側次間,即皇帝御書房之所在。
御爐燃香,靄靄若雲煙,羅漢榻上,棋盤已撤,改換了時新鮮果、酥糖點心,與廬山雲霧茶。
嚶鳴見了個禮,便上榻與皇帝對坐,信手捻了塊松仁糕吃,卻見皇帝神色悶悶,分外抑郁。便知皇帝這是受打擊了,于是撿著好听的話說︰「棋藝只是小道,皇上何須介懷?四藝俱全、文采風流的帝王,不是唐後主,便是宋徽宗。」
如此一說,皇帝不由「噗嗤」笑了,「合著一手臭棋簍子,才做得明君嗎?」。
嚶鳴笑著道︰「道理是歪了些,不過卻也有些道理不是嗎?若太多寄情書畫四藝,又哪里能專心治理天下呢?」——唐後主是詩人、宋徽宗是書法家和繪畫家,都不是做皇帝的料。若他們不為君王,只怕早已是千古流芳的蘇東坡之流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