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說金子烽來了,琳瑯整整衣裳站起身,卻見玲瓏卻還好整以暇坐在那里,就像是並不急著見哥哥一樣。
她雖然性格爽快,但卻不是粗心的人,只是有些事一時沒有想到而已。
方才沒有多想的事,這時卻全都想起來了。三堂兄是到的,按理說一來便要先去給三嬸嬸請安的,他陪著同窗用膳倒也能勉強算是無奈,可用完膳怎麼就直接回來了,沒去後院看望三嬸呢?
難怪五妹妹像是不太高興,想來三堂兄平素里對三嬸並不孝順。
琳瑯沒來及再想下去,金子烽已經走進了抄手廊子。
這次游學,書院不允許他們攜帶隨從,是以他們四個人全是輕裝簡行,無論是在金陵還是在路上,身邊都沒有使喚的人。
金子烽從涼亭里回來這里,沒有小廝書僮跟著,身邊卻還有一位年輕。
琳瑯立刻明白了,這位就是許家二爺。
這時玲瓏才慢吞吞起身,和琳瑯一起給兩人見禮,有外男在這里,琳瑯不想久留,也只和金子烽寒暄幾句,便告辭。玲瓏卻沒有走,她盯著金子烽的眼楮,低聲問道︰「三哥不準備去看望母親嗎?」。
金子烽白皙俊美的臉上泛起鐵青,但礙著許庭深也在,便道︰「安頓了師兄們,我自是會去,你和四妹先吧。」
玲瓏卻依然看著他的眼楮,目光清朗,卻又如寒泉讓金子烽心頭顫了一下,自家妹子的這雙眼楮竟似看進他的心里。
你能去才叫奇怪!端午回來那麼多天,你都沒有踏進容園半步,現在到了這里,又有幾位同窗也在,想來你非但不會去,甚至也不會讓人知道你還有親娘也在莊子里面。
玲瓏一雙秀目看著金子烽,一句話也沒有再說,稚女敕的小臉上是與年齡不相襯的譏誚,像是在嘲笑著自己的哥哥。
金子烽臉上的鐵青更加濃重,他別開臉,不讓自己的眼楮與玲瓏相遇。或許真如二太太所說,他小看了這個妹妹。
不過就是十二歲的小姑娘,看他的目光卻令他無地自容。
對,就是無地自容。雖然他不想用這四個字來形容,但他不得不承認,如果此時可以離開,他一定會躲到一旁,不去看她的那雙眼楮。
這雙眼楮看他的時候,目光並不凌厲,也並非灼灼逼人。相反,還分外平靜,如同清泉不染半點塵埃,純淨得讓他自慚形穢,卻又——
無地自容!
琳瑯已經先行告退,玲瓏也向金子烽和許庭深福了福,帶了兩個丫鬟告辭,她從金子烽身邊走過時,沒有再看哥哥一眼,但她一抬眼,卻看到許庭深正在看著她。
玲瓏打扮得並不出挑,卻搭配得賞心悅目。身上是蜜合色小襖和月牙白的挑線裙子,梳著雙螺髻,戴了兩朵蜜合色抽紗絹花,一張小臉脂粉未施,卻白里透紅,分外嬌艷。
許庭深甚至沒有看清金家四小姐的模樣,他的眼里只有玲瓏,卻又不敢盯著她看,見她要走了,又是低著頭,他這才大著膽子去看她。
兩個月沒見,她出落得越發好了,只是她似是不愛笑,她生得這般好看,若是笑起來,一定也如花朵一般,可惜從沒見她笑過。
他就這樣想著,卻沒提防玲瓏正好抬起頭來,兩人目光相撞,許庭深的俊臉上浮起紅潮,他尷尬得不知所措,右手下意識地捏住一側的衣衫。
自己真是唐突,怎麼能這樣肆無忌憚去看她,她會不會當他是登徒浪子呢?
越是心慌就越是不知所措,待他好不容易恢復從容,玲瓏早已走出了竹香院。
她的腦海里都是哥哥閃爍的眼神和敷衍的話語,她對哥哥的失望又多了一分。
她沒回自己的屋子,而是來到母親住的東廂。還沒進門,就听到里面又傳出母親淒利的喊聲。
「馮婉容,你給我出來,快出來,你殺了我,我要殺了你!」
玲瓏的腦袋嗡的一聲,自從來到莊子里,母親的精神就很好,再配上孫三娘子給開的安神藥,她已經有一陣子沒有犯病了。
可今天這是怎麼了,她臨去竹香院時,還看到母親馮氏正在窗前看著不遠處的紫藤花架,面色安詳。這才不到半個時辰,怎麼就又發作了呢?
玲瓏沒有怠慢,挑開細紋竹布的繡花門簾,沖了進去。杏雨想攔著她,沒有攔住,只好也跟著進去,倒是新來的浣翠,听到馮氏宛如夜梟般的叫聲,嚇得面如土色,搓著手在門外,不敢走進去。
她先前在燒火間時,就听人說起過大太太是瘋子,只是侍候小姐也有幾天了,偶爾在院子里看到大太太,也沒見她發瘋,她還以為那些人都在胡說,沒想到卻是真的。
代婆子已經嚇得縮在牆角,簌簌發抖。玲瓏剛走進屋子,馮氏就沖了,像以前一樣,掐住玲瓏的脖子,哭喊著想要掐死她。
杏雨幫著玲瓏使勁掰開馮氏的手指,玲瓏剛一解月兌,就拽住馮氏的胳膊,手上使了幾分力氣。她是練家子,馮氏只是虛弱的婦人,玲瓏拽得有技巧,馮氏並沒覺得疼痛,可是兩條胳膊卻動彈不得,噗通一聲摔坐在羅漢椅上,嘴里卻依然發出嘶啞的叫聲,對著玲瓏不住謾罵,當然她罵的不是玲瓏,而是馮婉容。
見她不能動彈了,玲瓏松了口氣,給杏雨使個眼色,杏雨忙拿了靠枕和引枕,讓馮氏舒服地靠在羅漢椅上。
「娘親乖啦,你看清楚,我是瓏姐兒,我不是馮婉容,我是你女兒瓏姐兒啊。」稚女敕的童音帶著溫柔,語調緩慢卻又讓人踏實,玲瓏一邊說著,一邊把身體靠到馮氏身上,雙手卻依然拽著母親的手臂沒有松開。
感覺到懷里那個嬌小而又溫暖的身子,馮氏的神經稍稍松緩,渙散的眼神看向玲瓏烏黑的鬢發,呆怔怔地說道︰「你是瓏姐兒,你是瓏姐兒,瓏姐兒啊,你快走,馮婉容弄死了你弟弟,她又要來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