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屋子里,稚女敕的童聲用如此低沉的語氣說出來,若是膽子小點的,恐怕早就雞皮疙瘩抖落一地了。
可听在李嬤嬤耳里,卻讓她眼中猛地爆出懾人的光彩來,然後又漸漸氤氳出點點濕氣。
自從二十年前主子去後,李嬤嬤已經很少被人這樣稱呼了。
當年主子去時,李嬤嬤被派出去了,所以並不清楚當時的情形,只是後來听阿顏說了個大概。
因為當時主子是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所以伺候的人都被斥退了,若不是阿顏發覺不對勁硬闖了進去,恐怕阿顏都見不了主子的最後一面。
阿顏告訴她,主子最後在她耳邊說了一句「我會回來的」。
如果說之前李嬤嬤對阿顏的話還只是半信半疑,那現在她希望那是真的,畢竟,主子從來沒騙過她們。
眼前的小女娃……ˋ
似乎被李嬤嬤的反應取悅了,鳳止歌揚唇一笑,「阿顏跟你說過的吧,我會回來的。只是沒想到,這一睡,竟會是二十年。」將雙手伸出,鳳止歌看著自己這雙白皙幼女敕的小手,「莫說是你,就算是我自己,剛醒來時也認不出自己。」
「不過,終歸是回來了。」
聞言,李嬤嬤整個身體都開始輕顫起來,這麼多年都沒有多余更讓面上更是瞬間變幻莫名。
好半晌,她才遲疑著開口,「主……子?」
鳳止歌起身來到李嬤嬤身邊,踮著腳尖安撫般地拍了拍她的肩,「這些年來,辛苦你們了。」
不到她肩膀高的女娃,卻做出這種成熟的動作,又說了這般老氣橫秋的話,李嬤嬤本該忍俊不禁的,卻壓抑不住的酸了鼻尖,紅了眼眶。只這一句話,便讓她覺得,這二十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鳳止歌和李嬤嬤都是心志堅定之人,即使久別重逢心中激蕩,一段時間的緩沖之後,心情也都漸漸平復下來。
敘完離別之情,李嬤嬤一開口便問出這些年來她最想知道的問題︰「主子,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話及當年,鳳止歌神情一冷。
清醒已有月余,除了剛醒來的那一刻,鳳止歌竟然都沒想起過那個人。
細究起來,就算是醒來之時,鳳止歌也只是有怒而無怨,就連那怒,更多的都是出于自己看錯了人,其次便是被背叛之後的憤怒。
當年寒家為了將眾人看好的趙天南與寒家的利益綁在一起,從而訂下趙天南與寒家百年來最耀眼的明珠寒素的婚事。在那之後,寒素幾乎便是以謀士的身份站在趙天南身邊。
那時兩人都正值年少,他們朝夕相伴的身影也曾驚艷了時光。
雖然兩人到最後都沒成為真正的夫妻,可在旁人眼里,到底是留下了少年夫妻,情深意長的印象。
亂世結束,大武朝初初建立時,誰都認為大武朝的開國皇後毫無疑問的會是寒素。
誰也沒想過,在建立大武朝過程中當之無愧立了首功的寒素,沒等到封後大典就一夜暴斃。
寒素死的太不是時候,也太是時候。
哪怕是再遲鈍的人也知道,寒素的死絕對有貓膩。
站在寒素這邊的人,如李嬤嬤,一邊查著寒素的死因,一邊罵著趙天南的薄情寡性。
在他們看來,趙天南最讓人憤怒的,便是他辜負了寒素的一片深情。
一片深情嗎?
鳳止歌在心里問自己。
得出的答案是,對趙天南,她有的只是被背叛的憤怒。
也許,在初醒來時還曾有過一絲心傷。
畢竟,他們也曾相伴十幾年,還攜手打下了這萬里江山。就算是未來世界,相處了這麼久的同事,也多少該有點感情了吧。
對,同事,或者更準確來說是合伙人,這才是鳳止歌心里給趙天南的定位。
見鳳止歌冷了臉卻沒開口,李嬤嬤還以為她是因為听到了「那個人」聯想到了當年的事而傷心,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的失言,「主子,奴婢不是故意提到那個負心人。」但終究沒能壓住心里的憤怒,恨聲道,「當年若不是主子,就憑他泥腿子出身領著那些飯都吃不飽的難民,能有什麼建數!都道‘最是無情帝王家’,當年他還沒做上皇帝就急著要過河拆橋,果然是只養不熟的白眼狼!」
鳳止歌微微一笑,情緒並未因李嬤嬤提到那人而有所波動。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對于不相干的人,她向來是不會有任何外露的情緒的。
趙天南,對現在的鳳止歌來說,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路人甲。
「你看看你,都二十年了,怎麼提起這事還如此沉不住氣。」鳳止歌面上有些無奈。
阿蕪自從被她撿到就一直是一副冷淡漠然的樣子,能讓她如此激動,想來,當年自己出事對她們的打擊頗大吧。
想到這里,鳳止歌心里有些自責。
鳳止歌三世為人性子都極冷淡,鮮少有人能真正讓她放在心上,可一旦被她劃到自己那一國,她亦是極為護短的。
「主子……」李嬤嬤還想說什麼,卻在看到鳳止歌的神色後打住了。
跟隨鳳止歌十幾年,她大致上能猜到鳳止歌現在在想什麼。
「無妨,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種事自古以來都不少見,怪只怪我自己看走眼了,整個寒家也都看走眼了。」寒家並非為了利益就能舍棄族人的家族,尤其是寒家女兒金貴,最後會發展到這一步,只能說是趙天南那些年表演得太過精湛了。
「不過……」
鳳止歌伸出自己的雙手,十根白女敕縴細的手指被陽光暈染,如極品玉石般精致,也格外……的小。
「阿蕪你也看到了,你主子現在還小,咱們哪,有的是時間慢慢將從前的賬一一與他們清算。」鳳止歌唇角輕輕勾起,那細微的弧度和她專注的目光融合起來,讓人覺得邪肆非常。
看到鳳止歌的這個表情,李嬤嬤也不由露出笑容,她知道,每當主子這樣笑時,都代表她的態度相當認真。
被陽光照得亮堂堂的屋里,細小的微塵在光柱內上下翻騰。
「那些人,一個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