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貴 第25章  傾訴

作者 ︰ 莞邇

話剛出口,林娘子就已經有些後悔了。

這幾年,她獨自一人奉養婆婆,照顧年幼的兒子,但無論被人怎麼非議,無論過得有多辛苦,她都沒向旁人開口求助過。

林娘子也不知道她為何會向加上這次只見過兩面的鳳家大姑娘求助,也許是因為鳳家大姑娘雖然比她年少許多,但她周身那股悠然寧靜之意讓人下意識的就會把她當成睿智的長者。

可是,因為自己的困難而向原本不相干的人求助,這也與林娘子素來堅持的信條相悖,所以還沒等鳳止歌開口回應,她便急忙道︰「大姑娘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說完之後還立即撇開臉,似是很覺難堪。

林娘子的這句話讓鳳止歌有些驚訝,不過只一瞬間,她便將面上的驚訝斂下,而是對林娘子道︰「可以。」

鳳止歌對林娘子的觀感並不差,不過是順手扶一把而已。

鳳止歌應的爽快,卻不知林娘子這時是不無驚訝的。

林娘子親眼目睹過鳳止歌面對胡太太時的冷厲,那時的鳳止歌在她看來是凜然讓人不敢侵犯的。

她原本想,這樣的少女,又出身名門,能與自己和聲說幾句話就了不得了,又怎麼會答應收留她?

可沒想到鳳止歌這樣輕易就應下了這個林娘子自己都覺得有些突兀的請求。

驚訝過後,林娘子心里涌上的。卻是對鳳止歌的感激。

鳳止歌並不知道她的一句「可以」對林娘子來說意味著什麼,但林娘子自己卻知道,若是沒有鳳止歌的收留,可能再過個一兩天,她與小寶就不得不露宿街頭了,她剩下的那點銀子,即使住最便宜的客棧,也只夠支付兩天的房錢,更別提她與小寶還得吃飯。

林娘子不是沒想過去找個活兒做,可是活計沒找到。奚落卻受了不少。不管是什麼鋪子,只要一看到她還帶著個小寶,都忙不迭的讓人將她趕出去。

若不是真的就要走投無路,以林娘子的驕傲。她也不會向才見過第二面的鳳止歌開口求助。

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她怎麼樣都好。可是小寶還那麼小,她總不能忍心讓小寶也跟著她風餐露宿。

從湖州到京城,千里的路程。半年多的時間,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願意拉她一把,尤其是鳳止歌的首肯還讓她的小寶免除了露宿街頭三餐不濟的可能,叫林娘子如何能不感激?

都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更何況,還是這樣一個出身侯門的小姐,不問緣由的幫扶自己這個市井婦人?

「多……多謝大姑娘,大姑娘若是有什麼差遣,我,我……」一時激動之下,林娘子只覺眼眶發熱,一時之間甚至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鳳止歌制止了林娘子感激的話,「人生一世,誰能沒有個難處,你也別急著謝我,說不定,將來就還有需要我來仰仗你的時候。」

林娘子深吸一口氣,漸漸平復下自己激動的情緒,對鳳止歌的話她只報以一笑,她知道鳳止歌只是在安慰她而已,就憑她一個身無長物的市井婦人,又有什麼需要讓鳳止歌來仰仗的地方?

兩人也不再多言,這一會兒子時間,周圍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鳳止歌先和半夏扶風上了馬車,然後半夏伸手接過林娘子手中的小寶,林娘子才上了馬車。

小寶被林娘子教導得很好,就算被陌生的半夏抱在懷里,眼中雖有些微的膽怯,卻也只是雙眼緊緊看著林娘子,而沒放聲大哭。

直到林娘子上了馬車將小寶接過來,小寶神色之間才輕松了幾分,抬眼打量著馬車里的各式擺設,眼中帶著些好奇。

林娘子見狀就有些心酸。

為了省錢,她與小寶上京這一路,都坐的最便宜的馬車,一個年輕婦人帶著個孩子與一群大漢擠在一起,那些男人眼中的異樣與曖昧,林娘子一直到現在想起來時都會忍不住渾身輕顫。

若不是她這一路時刻不忘讓自己處在人群之中,晚上睡覺時又都是付了房錢之後與客棧老板娘擠在一起,恐怕根本就沒辦法平安到達京城。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小寶大部分時間都是被她緊緊捂在懷里,又何曾能像如今這樣坐在寬敞舒適的馬車里,還可以隨意打量馬車里的陳設?

想到這些,林娘子不由得在心里問自己,她為了想得到一個答案,就貿然帶著小寶遠上京城,為此還讓小寶跟著她吃了這麼多的苦,這樣,真的值得嗎?

馬車里一片靜默,但直到下了馬車,林娘子也沒能得出個答案來。

鳳止歌直接將林娘子母子帶到了流雲閣,流雲閣本就大,丫鬟婆子都分居在倒座房與後罩房,兩側的廂房卻是一直無人居住。

林娘子和小寶,便被鳳止歌安置在了東廂房里。

安排好了之後,她才打發人去榮禧堂告知了慕輕晚一聲。

慕輕晚本就對鳳止歌無比放心,不過是撿了一對可憐的母子回來罷了,在認為自己女兒什麼都對都好的慕輕晚眼里,這著實算不得什麼。

林娘子母子便算在是流雲閣里安頓了下來。

小寶從前顯然沒踏足過侯府這種地方,自打進了侯府就一直目不轉楮的左看右看,到後來進了流雲閣,一雙大而有神的眼里便也多了幾分含蓄的笑意,後來甚至還在流雲閣里丫鬟們的逗弄之下發出清脆的笑聲。

林娘子那時正安置好隨身的行李走出廂房,廂房門口一株桂花樹隱約擋著她的臉。

看到小寶的笑臉只覺眼眶一熱,她想了一路的那個問題無疑就有了答案。

都是她的錯。她不該為了一個負心的男人而讓小寶跟著她受這麼多的苦。

林娘子的神情忽然就堅定起來,原本藏在眼底的愁苦與絕望也如春雪一般盡數化去。

她側過頭,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的鳳止歌,苦笑一聲,嘆息道︰「大姑娘,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鳳止歌沒說話,林娘子顯然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她無意知道別人的隱私,但林娘子若是想傾訴。她也不介意做一只安靜的耳朵。

果然。林娘子只微微一頓,便繼續說了下去。

「我與夫君本是青梅竹馬……」

這其實就是另一個陳世美的故事。

林娘子與夫君原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林娘子的夫君姓梁,因自幼跟著開了間私塾的老秀才父親讀書。後來又考中了秀才。鄰里之間便都稱他為梁秀才。

林娘子與梁秀才自幼訂親。待到適婚年齡,兩人便在雙方父母的做主之下成了親。

成親之後兩人每日里過得倒也和美,但好景不長。

幾年前。梁秀才在父親的囑咐下去省城參加三年一次的鄉試,梁秀才走了沒幾天,林娘子便被診出有了身孕。

這本是件大好事,可隨之而來梁家老秀才的突然病逝,卻為這本應該一片的喜悅的家里蒙上了一層陰影。

梁秀才不在,林娘子拖著雙身子操持完公公的後事,十月懷胎之後終于產下一子。

後來,林娘子和婆婆接到梁秀才托人送回來的信,道是他在鄉試中被取為舉人,但為了赴京城參加隨後的春闈,暫時也就不回家了。

雖然梁秀才不能及時回來,但林娘子和婆婆心里都只有喜悅,若是梁秀才能在春闈中了進士,將來豈不是能謀得個官身?

就這樣,林娘子一邊照顧著婆婆與孩子,一邊在家等著夫君歸家,每每听到旁人用艷羨的語氣提到梁秀才,林娘子口中謙虛,心里卻也不無期盼梁秀才能衣錦還鄉。

只是,林娘子怎麼也沒想到,她左等右等,最後卻只等回一個噩耗。

梁秀才春闈落第,一時想不開,投了京城的護城河!

這是在京城的老鄉帶回來的消息。

林娘子听完這個消息當時就只覺一陣天旋地轉。

可是,再怎麼樣,她畢竟上有老下有小,她不得不以自己柔弱的雙肩挑起這個家的重擔。

梁家之前雖然也算小有薄產,但梁秀才趕考時幾乎帶走了家里所有的銀子,畢竟,誰也沒想到林娘子的公公會如此突然的離世。

家中沒有銀子,又有老小兩張口要養,無奈之下,林娘子也只能央了知味軒的掌櫃,在知味軒里為女客引路,靠著那些打賞銀子養活一家人。

梁家好歹出了兩個秀才,林娘子這般拋頭露面的行徑把婆婆氣得夠嗆,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肯認她這個兒媳婦。

可即使再怎麼艱難,林娘子也堅持了下來。

她一不偷,二不搶,三不出賣自己,她所掙的每一分銀子都是用汗水換來的,林娘子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需要被婆婆不諒解的地方。

好在,雖然婆婆不理解自己,但兒子小寶自打出生就乖巧听話,倒也算是林娘子灰暗生命里唯一的光彩。

林娘子本來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過下去。

但先是因為胡太太的事,林娘子過意不去主動離開了知味軒,後來又無意之間從當年那個從京城傳消息給林娘子的老鄉嘴里知道了另外的事。

那次其實也是個巧合。

林娘子離開知味軒之後就在另外一間鋪子里找了個活計,那天在回家路上正好踫上了那個老鄉。

雖然那老鄉傳回來的消息對林娘子來說是個噩耗,但不管怎樣,林娘子都很感激這老鄉,若不是他好心傳了消息回來,恐怕她一直到現在都不會知道夫君的死訊。

所以,踫到那老鄉,林娘子便懷著滿腔的感激之情與那人寒暄了幾句。

林娘子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從老鄉口中听到那樣一番話。

那老鄉自打從京城回來之後便一直留在了湖州。那天他喝了些酒,有些醉醺醺的,林娘子與他打招呼,酒意之下,他便與林娘子多說了幾句。

「嗝,林娘子啊,你也是個苦命的,夫君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不說,偏還騙你說是死了。」

林娘子一直到現在都把這句話記得清清楚楚。

那老鄉說完這句話就搖搖晃晃的走了。

而林娘子,她呆呆的立于原地。好半天沒挪得開腿。

那一夜。林娘子徹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便徑直找到那老鄉家里,追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老鄉開始時還想推月兌,但後來知道瞞不過林娘子了。便也只能據實以告。

這位老鄉確實去了京城。也的確在京城見到了梁秀才。

不過。他所見到的梁秀才,卻與他印象中的梁秀才完全不同。

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這老鄉對梁家的情況也可謂是一清二楚。在湖州這等小地方,靠著林娘子的公公幾十年來開著私塾,梁家都只能算是手里稍稍有點余錢,就這點余錢在梁秀才趕考之後估計也剩不下什麼了。

讓那位老鄉意外的是,他是在京城一家有名的酒樓里看到梁秀才的,那老鄉在這酒樓里做小二,他眼里的梁秀才不僅穿戴盡顯富貴,還能面不改色的進到這出入都是非富即貴的酒樓。

好奇之下,老鄉在梁秀才離開之時叫住了他。

見到這位老鄉,梁秀才顯然非常吃驚,甚至還有些心虛。

不過梁秀才的心虛也只是一時的,他叫上那老鄉在那間酒樓里點了一桌子的菜請他大吃了一頓,但在老鄉問及他是如何發達的時,卻又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自那以後,梁秀才與那老鄉每隔個十天半月的倒也會踫一次頭,靠著梁秀才的出手大方,那老鄉也著實吃用了些往日里想都想不到的東西。

直到某一天,梁秀才與老鄉見面時,拿出了一百兩銀子,說是要托他往家里帶個口信兒。

老鄉那時其實已經有了回家鄉的想法,本就是順路帶個口信兒,還有一百兩銀子可以拿,一百兩銀子,即使他在京城不眠不休的干上十年才能拿到,這樣的好事老鄉怎麼會推卻。

卻不想,梁秀才讓他帶回去的口信兒,不是老鄉想象中往家里報平安,或者讓家人上京享福,居然是讓他告訴林娘子和老母親他已經死在了京城!

這樣的要求,老鄉自然是非常吃驚的,他隱約感覺到這里面有古怪,可是面對一百兩銀子的誘惑,他最後還是應了梁秀才的請求。

再然後的事,林娘子也知道了。

老鄉拿著那銀子啟程回家,並親口告訴林娘子,梁秀才會試落第,投了護城河。

听老鄉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林娘子只覺天都仿佛一下子塌了下來。

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幾年來,她以為早就已經死了的丈夫,居然讓人撒下如此一個彌天大謊,在自己每天忍受著旁人的指點賺錢撫養兒子、奉養婆婆時,她那個讀了多年聖賢書的夫君居然用謊言拋下他們,自己在京城過著奢華的生活。

叫林娘子如何接受這樣的謊言?

所以,林娘子都沒來得及仔細與婆婆交待,只說了聲進京去找梁秀才,就帶著小寶匆匆進了京。

只是,京城如此大,林娘子一頭扎進來就像只無頭蒼蠅般亂轉,在這茫茫人海中,只知道一個也許梁秀才早已不去了的酒樓名字,又如何能找得到梁秀才的人?

京都居,大不易。

林娘子身上的銀子本就不多,在京城流連了這許久,到得今天幾乎就已經算是山窮水盡,若不是與鳳止歌一行巧遇,恐怕她現在正在為明天的飯食而發愁。

壓在心頭許久的話一朝盡數傾訴出來,林娘子也覺心頭一松。

她轉過臉看向鳳止歌,面上現出些悲哀來,「大姑娘,你可知我那時為何會那般急著去街對面,甚至還差點撞向侯府的馬車?」

鳳止歌搖了搖頭。

「因為……」林娘子想起當時的情景,眼中悲色更甚,「我看到了那個負心人,他就在街對面,不僅穿著綾羅綢緞,還被一群同樣穿戴不俗的僕從簇擁著,若不是我與那人同床共枕了那些年,對他的一舉一動都極為了解,恐怕根本就認不出他來,只當那是京城哪家的富貴公子了。」

林娘子還記得下午時突然見到找尋了許久的人,尤其是看到他過得那般風光得意,心里那驟然的而起的怨恨與不甘。

是的,就是不甘。

雖然這時候對女子的要求是出嫁從夫,可憑什麼,梁秀才就能謊報死訊,讓自己獨自照顧婆婆與兒子?

鳳止歌听完一陣默然。

無論在哪里,這種陳世美都大有人在,尤其是這個視女子為男子附庸的時代。

林娘子這大半年來心里壓抑得厲害,這時終于能有個人傾訴,將心里的話說完之後,眼中的郁色也就消散了許多,又復歸當初鳳止歌第一次見到她時的堅定。

「那你以後準備怎麼辦?」鳳止歌問道。

「怎麼辦?」林娘子也有些迷茫,不過隨即就道,「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不過,大概還是會帶著小寶回湖州吧。」

想到獨自留在湖州的婆婆,林娘子又覺悲苦。

在得知梁秀才不僅沒死,相反還過得如此風光,林娘子對自己婆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回去之後告知她真相,與梁秀才和離?

還是,就真的只當做梁秀才已經死了,和往常一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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