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有才進到承恩公府之後發生了什麼,外人自是不得而知,但周語然一與安國公和離之後就找了個比她小了十好幾歲的小白臉,這件事卻很快就傳得人盡皆知。
就在這沸沸揚揚之中,蕭靖北等來了鳳止歌早就提醒過他的那個契機。
這日早朝還未開始,就有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一路傳進宮里,卻是大武朝糧食產量最高的江南與東北兩地,今年竟然齊齊大旱,從開春之後一直到如今已經四月下旬,都沒見過一滴雨水,春耕因此延誤,可以想見,到了秋收之時,會是怎樣一副慘狀。
這個消息對于朝廷上下來說,都無疑是石破天驚。
大武朝的糧食儲備並不多,而且大多都在各地糧倉里,若江南東北等地真的顆粒無收,到時候也只能開倉放糧,可那些糧食到底夠不夠賑災用的,沒有誰能說得清楚。
這][].[].[]個消息傳到趙天南那里時,他正坐在長長的條桌前用早膳,看完那封信之後,差點沒眼前一黑暈過去。
江南東北等地大旱,這個消息本該早就傳進京城的,可不巧的是,傳信的一段必經之路上此前兩個月遭遇了一場天災,將信攔在了半道上。
若是沒有這兩個月的耽誤,說不定還來得及想想辦法。
可如今馬上就要進入五月了……
趙天南心里只來來回回的重復著兩個字︰晚了,晚了。
雖然當地的官員想必也會用些措施盡可能的保證春耕。可是那又能救回多少糧食?
民以食為天,一旦從土地里得不到足以糊口的糧食,到時候會發生什麼,趙天南不用想都知道。
當年的前朝,不就是因為昏君無道,導致百姓們被盤剝得連飯都吃不飽,這才引發了多地的起義嗎?
雖然原因不一樣,可其實質並無兩樣。
當年趙天南便是從這樣的源頭處,一步步打下了大武朝的江山,他自然明白。
大武朝建國近三十年。趙天南也在龍椅上坐了近三十年。這是第一次,他有了種大廈將傾的危機感。
閉上眼,待突來的暈眩感退卻,趙天南才去上朝。
那天的早朝持續了許久。直到午時過了。上朝的大臣們滿臉苦色的三三兩兩出了宮。
江南東北兩地大旱。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極大的危機。
滿朝文武朝議了一上午,最終也只先確定了一個方案。無論兩地官員能挽救多少,這次大旱對秋收的影響是勿庸置疑的,如今到秋收還有三四個月,為了到時候被打個措手不及,如今至少應該提前遣人去各地糧倉查看糧食的狀況。
定下這個決議之後,沒有人察覺到,殿內有少許官員臉上那不安的表情。
因此事本就極為緊要,第二天,就有數人被趙天南欽點了前去各地糧倉查看情況。
當天,蕭靖北一回到安國公府,便直接沖到鳳止歌身邊,「你上回所說的不平靜,如今已經到了吧?」
兩個產糧地大旱,直接影響秋收,這件事自然算得上不平靜。
鳳止歌听了先點點頭,然後跟著又搖了搖頭,「是,也不全是。」
蕭靖北聞言面露疑惑。
他不知道鳳止歌為何會比皇上都提前那麼久知道江南兩地大旱的消息,不過他並不關心這個,他只是不解,難道,還有比江南東北兩地大旱更驚動人的消息沒有傳到京城來?
鳳止歌抬頭看向蕭靖北。
這件事,她本來打算在被所有人知道之前都不與人說的,可是看著蕭靖北,她卻驀地想到了上次蕭靖北的那句「我是你夫君,你可以試著相信我」。
然後,第一次,她真的有種沖動,要試著相信眼前這個並沒與她一起經歷過歲月考驗的人。
再聯想到蕭靖北因蕭立一事對趙天南的痛恨,鳳止歌思忖了片刻,倒是決定不瞞著蕭靖北。
「江南與東北的大旱只是第一步。」鳳止歌說起這個,眼中便現出幾分鋒銳來,「如今已經有了朝中大臣去各地糧倉查看官糧的情況,這些人若是僥幸能不死在外面,也只會帶回一個消息來,各地糧倉里的糧食,已經十不存一。」
鳳止歌的話太過悚然,不僅透露出糧倉的真實情況,還透著無比的凶險,哪怕蕭靖北向來喜怒不形于色,這時也是驀地一驚。
「你是說……」
鳳止歌點頭,「你想得沒錯,朝中有官員上下勾結,將糧倉里的官糧私下拿去販賣。這種情況已經存在不少年頭了,私自倒賣官糧,然後在秋收的時候謊報繳上來的糧食數量以填補空缺,只要沒有人奉皇命下去查探,哪怕這樣的大事也足以瞞得天衣無縫。」
今年兩地的這場大旱,倒著實是個意外。
不管是對那些膽大包天的官員,還是對一直將這一切洞悉的寒老爺子來說,都是如此。
「若不是今年的這次大旱,又怎麼會有人想到查看各地糧倉的情況?」鳳止歌微笑著說道。
蕭靖北听到這里,卻是心神俱震。
他不知道鳳止歌為何會與寒老爺子有父女的情分,但鳳止歌既然知道這些,想必寒老爺子也是早就知道的。
這麼多年,那些蛀蟲的所為都被寒老爺子看在眼里,卻沒有任何舉動……
正在蕭靖北失神的時候,鳳止歌微扯了扯紅唇,有些諷刺地道︰「趙天南自以為登基以來英明神武,將大武朝上下治理得國泰民安,如今,也是時候讓他看看,在他的治理下,大武朝到底滋生了多少蛀蟲,而這些蛀蟲。又會對這片江山造成怎樣的影響。倒要看看,他要怎麼將這片他看得比命都重的江山保下去。」
蕭靖北早就听過鳳止歌直呼當今皇上的名字,這時已經見怪不怪了。
讓他在意的,是鳳止歌話中的意思。
難道,這次的事,已經嚴重到了足以傷到大武朝根基的程度?
若是個心懷慈悲之人,這時只怕已經開始悲天憫人,然後準備將此事盡早告知朝廷了,可蕭靖北心里的柔軟早就在這些年的奔逃中被磨盡,自然沒有那麼偉大的情懷去為天下的黎民蒼生考慮。
他在想。為何鳳止歌字里行間。都透露出一種與當今皇上極為熟稔之感?
可是,這又如何可能,鳳止歌自小在湖州長大,進京也只不過一年。這一年里唯一進宮的一次。還是被太後召進宮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與當今皇上,又能與怎樣的交集?更別提是與之有怨了。
這一瞬間,在蕭靖北的心里。鳳止歌身上就像上蒙上了許多層神秘的紗一樣,讓他覺得有些看不清楚眼前之人。
對一個不該與之有交集的人甚為熟稔,在沒與寒家有接觸的情況下成為寒老爺子認可的女兒,消息靈通更甚宮中,甚至還隱隱有了能左右朝中局勢的能力。
蕭靖北沒有任何時候像此時這般疑惑過。
「止歌,你到底是誰啊……」
他喃喃道。
鳳止歌聞言微愣。
她也想過蕭靖北听完這些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卻沒想到他的關注點,卻是在自己身上。
「你都叫我止歌了,還問我是誰?」
說這句話時,鳳止歌是微微揚著唇的。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京城上至朝中大臣,下到普通百姓,都顯得有些人心浮躁。
江南東北等地大旱,雖然看似是遠在千里之外的事,但對于京城眾人來說,無疑也是關乎切身利益的,當然會讓人情緒為之起伏。
不過,這兩地離京城都不近,派去查看糧倉情況的官員一個往返怎麼也要用上大半個月,就算是再怎麼著急,眾人也只能強自按捺住。
在這樣的情況下,承恩公府的那些破事兒顯然已經不足以吸引人們的注意力。
而安國公蕭立突然蘇醒過來的消息,有了大旱給人們帶來的震驚在前,也就顯得沒有那麼震撼人心了。
昏迷了十幾年的安國公醒了。
這個消息沒多久就被趙天南知道了,而且還是蕭靖北親自進宮告知他的。
趙天南听過之後有短暫的沉默。
這時仍跪倒在地的蕭靖北正是一副高興得不知所措的樣子,他微抬著頭,一反往常沉默寡言的樣子,自打進了御書房就再沒停嘴過。
「多虧了皇上這些年每月賜下的藥材,否則父親說不定這一輩子都沒辦法醒轉了,父親昏睡多前,醒來之後都差點認不得微臣這個兒子了,記憶也仍停留在十幾年前皇上派他離京辦差之時,第一句話竟是要進宮向皇上回稟差事呢……」蕭靖北滔滔不絕地道。
听蕭靖北提起蕭立十幾年前出京辦差,趙天南的神色便是一動。
當年若不是因為這件事,他又怎麼會忍痛對蕭立下手,也讓自己少了一名忠心耿耿的可用之人。
他其實並不能肯定,當初的蕭立到底有沒有從那吳太醫處得到關于當年之事的線索,之所以會給蕭立下毒,也只是出于一種「寧殺錯,不放過」的心理。
如今看來,蕭立,他大概是不知道當年的事因吧。
趙天南看著跪地的蕭靖北,便仿佛看到了當初的蕭立,然後按下了心里那蠢蠢欲動的想法。
若是換作以往,哪怕明知蕭立很有可能對當年之事並不知情,也絕對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可如今的他正為了兩地大旱及糧食之事忙得不可開交,再加上近來精力著實不濟,要騰出手去針對蕭立安排一個完美無缺的計劃,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許久,趙天南揮手讓仍沉浸在興奮與激動中的蕭靖北下去。
就這樣吧,到底是跟隨他那麼多年的忠耿之人。既然他在這樣的情況下都能醒過來,想必也是他的造化。
趙天南這樣想。
……
安國公蕭立蘇醒的消息,就以這樣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漸漸為眾人所知,而所有人真正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卻是在蕭立養好身體之後公然在京城露面了。
也是在看到這張在京城消失了十幾年的面孔重新出現,那些當年與蕭立共事過的朝臣們,才意識到他是真的醒過來了。
而這時,離被趙天南安排出京查探各地糧倉情況的官員們離京,已經有了半月有余。
算算時間,最多再有半個月。那些能活著回來的人也就該回京了。待糧倉里的真實情況反饋回來,想必京城也就該沒了清靜了。
鳳止歌本想趁著這暴風雨前的寧靜出門放松放松,接著慕曉曉就仿佛知曉她心里在想些什麼一樣找上了門來。
慕曉曉自從進了京之後,就被父母管得死死的。很少有機會出門。難得的幾次出門還大多都是與鳳止歌一起。所以這次在家里悶得實在受不了了,她才會不請自來的去了安國公府。
這還是鳳止歌出嫁之後,安國公府第一次有客上門。
慕曉曉這也是知道如今安國公府里作主的人是鳳止歌。這才會上門,若是換了以前還是周語然當家的時候,她是絕對不會踏進這里一步的。
許久未見,慕曉曉見到鳳止歌之後好一陣的雀躍,嘰嘰喳喳了半天之後,又抱怨起被勒令呆在家里不許出門的無奈。
鳳止歌本就有出門散心的想法,見狀便想起自己的嫁妝里,有好幾個位于京郊的莊子,不如就趁著現在京城還算平靜,先出去走走?
正這樣想著,卻見蕭靖北大步進了院子,看到慕曉曉之後,他明顯一愣。
因慕曉曉是親近之人,所以鳳止歌就在聆風院里待客的,卻沒想到蕭靖北今天會提前回府,倒是叫兩人都是一陣的不好意思。
不過慕曉曉本就是個大咧咧的性子,初時的羞赧過後,便不顧蕭靖北那張冷臉,非得逼著他喚一聲「表姐」。
蕭靖北听到這個要求之後臉就是一黑,可偏偏他與鳳止歌成親之後,按理還真該稱眼前這比自己小了幾歲的少女一聲表姐。
「表、姐。」
許久之後,蕭靖北才听到自己口中蹦出這樣兩個字來。
這茬兒之後,鳳止歌與慕曉曉移步花廳,蕭靖北則回了臥房更衣。
听鳳止歌邀她一起去京郊的莊子上住上幾天散心,慕曉曉高興得差點沒跳起來,當即就來回踱著步念叨著要準備些什麼。
鳳止歌看著便心里一動。
她自出嫁之後,也就回門那天回了威遠侯府一次,這麼久了,想必慕輕晚也掛念她得緊,不如就趁這次邀上慕輕晚和于氏一起去莊子上住幾天。
順著慕輕晚,鳳止歌又想到了慕家的三位舅母,她一直也沒得空去慕家走動,二舅舅一家回京之後也沒與他們見上幾面,還有慕家的表哥們……
另外,蕭靖北過兩天似乎也正值休沐……
這樣一想,鳳止歌干脆就把原本三兩人出京散心的計劃改成了幾家人一起出行。
慕曉曉本就是個喜歡熱鬧的,听鳳止歌這樣說自然高興得手舞足蹈的,又過片刻後,卻是有些遲疑地問,「表妹,我還可以邀請一位朋友嗎?」。
「哦?表姐是有了交好的手帕交?」鳳止歌倒是有了幾分好奇。
慕曉曉自幼在邊關長大,又習有功夫在身,性格自然與京中嬌養的大家小姐們有些格格不入,與她合得來的就更少了。
慕曉曉聞言點點頭,「你也認識的,就是錢家姐姐,上回表哥與表嫂成親時見過,倒覺得頗有些一見如故。」
鳳止歌倒沒想到慕曉曉在京城交到的第一個手帕交,居然是錢多多。
不過想來也是,錢多多和慕曉曉都是直爽活潑的性子,會合得來也不奇怪。
她本就不討厭錢多多,又有慕曉曉的請求在前,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當即便點頭道︰「既然如此,表姐盡管邀了錢小姐一起便是。」
听鳳止歌這樣說,慕曉曉反倒有些遲疑了,原本鳳止歌所邀之人都是自家人,自然也就沒那許多的忌諱,可若是邀了錢多多一起,有了外人在,別的不提,男女大防卻是不得不避忌著些的,而她又有那麼多的哥哥……
鳳止歌也想到了慕曉曉在為什麼犯難,她想了想,道︰「不妨事,我嫁妝里的幾處莊子都是緊挨著的,到時候咱們女眷住一個莊子,男丁住另一個莊子就行了,正好我公公剛蘇醒不久,可以與我們一起出行,還能叫蕭靖北邀了他的知交好友一起。」
提到蕭靖北,又想起他方才被慕曉曉逼著叫「表姐」的困窘,鳳止歌就有些想笑。
慕曉曉倒沒想到這一茬兒,听鳳止歌提出解決方案之後就再也坐不住了,急吼吼的就要趕回去通知慕家人,還叫嚷著要趕快給錢多多寫信,好叫她提前安排時間。
鳳止歌見留她不住,也只能由得她去,只吩咐了人將她一路護送回慕家。
回到正房,蕭靖北正倚著窗戶翻看一本有些泛黃的書,明亮的光線照在他臉上,倒顯得他的一張臉比平時看來要柔和許多。
察覺到鳳止歌回來,蕭靖北抬頭望向她,雖然臉上仍沒多少表情,但眼中的柔和清晰可見。(未完待續。)
PS︰昨天那章又打成今天這章的標題了,老規矩,這章變成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