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被僅僅比自己大三兩歲的寒素一手帶大,在寒素身上,寒曄可謂是領略到了何為長姐如母,哪怕他如今已經年近半百了,這一點也從未改變。
只是像這般伏在鳳止歌的膝頭而已,若不是考慮到兩人都已經不是小時候的模樣,鳳止歌也必定已經抱不動他了,他甚至還想要偎進鳳止歌的懷里。
所以,此情此景,對寒曄來說,著實算不得什麼。
緊緊摟著鳳止歌的小腿,仿佛那是什麼失而復得的無上珍寶一般,寒曄的聲音都顯得有些哽咽︰「長姐,你可算回來了。」
寒曄領兵進京其實並未得寒老爺子的授意,他是私自回來的。
災荒期間,寒老爺子就已經注意到了那些大大小小的所謂起義軍,也確實有寫過信給寒曄,讓他視情況著人領兵鎮壓,寒曄照做了,但卻是親自領了兵鎮壓了叛亂,然後一路回了京城。
他只是想回京城看看他的長姐。
寒老爺子認回鳳止歌時就通知了當時遠在廣東的寒曄,早在那時,寒曄就已經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回京,只不過當時的情況不允許他回來罷了,拖到現在,好不容易眼見大事可成,他當然不願意再繼續等待,將廣東的事務交到了可信之人手里,就趕了回來。
作為執掌一方的封疆大吏,寒曄平日自然不可能這般沖動,只能說,寒素對他的影響力實在太大。
看到雖然容顏被歲月更改,但舉止卻與當年如出一轍的寒曄,鳳止歌眼里也閃過幾許少見的溫柔與懷念。
幾乎手把手將寒曄帶大,在當時的寒素心里,說是將寒曄當兒子一樣養大也不為過,這時見寒曄如此掛念她,鳳止歌心里又怎麼可能沒有動容。
如以往般用力揉了揉寒曄的腦袋,鳳止歌輕輕一笑︰「你又沖動了,回府時父親沒少責備你吧。」
寒曄聞言卻絲毫不以為意地道︰「長姐,雖然我私自跑回來是有些不對,可如今大局不是已經定下來了嗎,再說廣東那邊的事我也早已經安排妥當了,指定不會造成任何不良影響。」
說著這樣看似不負責任的話,寒曄心里卻是極為輕松的。
他其實知道如今正是對寒家來說至關重要的時刻,這些年來為了寒家的將來,他在廣東也沒少跟著籌謀,也只是在自幼仰望著的姐姐面前,他才會如此說話。
鳳止歌笑著搖了搖頭,卻也沒有再說什麼。
兩人就這樣安靜的呆了一會兒,然後寒曄才抬頭看向鳳止歌,仔細打量起他的長姐如今的樣子來。
比起曾經的寒素,現在的鳳止歌在容貌上實在變了許多,若非當初她主動承認,就是熟悉她如寒老爺子和寒凌都無法將她認出來。
寒曄並不懷疑那般看重長姐的父親會認錯人,所以哪怕最初得知這個消息時他也是極為震驚的,此刻他也完全相信,眼前的少女就是自己多年前的長姐。
在重生回來的長姐面前,寒曄說話沒有任何的顧忌,然後問道︰「長姐……寒家,真的已經準備好了嗎?」。
他並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局面,他只是想從鳳止歌這里得到確認。
鳳止歌點點頭。
「趙天南太過多疑,就算寒家不動,他也不會相信寒家沒有不臣之心的,既然如此,寒家當然不可能坐以待斃,寒家幾百年傳家,可不是為了最後毀在趙天南手中的。」鳳止歌道。
就如她所說這般,寒家這些年若真是什麼也沒準備,由著趙天南一****加深對寒家的忌憚,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得舉族毀在趙天南手里。
別說寒家掌家的寒老爺子從來不是什麼顧忌君臣之別就任人打罵不還手的人,就算是普通家族,在存亡的危機之下,又有幾人能甘心束手待斃,迎來可以預見的毀滅與死亡?
趙天南永遠不會對寒家放心,既然寒家與皇室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那麼,就讓寒家自己來掌握命運吧。
如今的局面,趙天南中風成了個不能言不能動的廢人,朝政又都由寒老爺子一手把持著,寒家不僅多文臣,更有不少真正經歷了戰爭的武將,經過寒老爺子這麼多年來的苦心經營,寒家這些武將手里更是牢牢捏了不少的兵權,更握有大量如今的大武朝緊缺的糧食,如此大好時機,寒家有什麼理由失敗?
至于寒家若在這種情況之下登上那個頂點,會不會有名不正言不順的嫌疑,呵,趙天南現在只不過是個任人擺布的傀儡,一紙禪位詔書,又有何難?
反正,世人都知皇室人丁凋零,趙天南唯二的一子一女也于不久前喪生火海,疾病纏身的當今皇上萬念俱灰之下再也無心朝政,將皇位禪讓給德高望重的寒老爺子,又有什麼不可能?
就算朝中有人心存疑惑,有聖旨在先,趙天南又發不出聲音,再有寒曄帶進京的這十萬精銳,難道誰還敢跳出來試試寒家有沒有殺人的膽量不成?
真到了那一天,鳳止歌一定會讓人在宮里給趙天南準備個好去處,讓他時時刻刻感受著他所看重的江山變成別人的會是什麼樣的滋味。
想來,趙天南的表情一定會極為精彩。
寒曄又在安國公府坐了一會兒,才告辭回了寒家。
寒老爺子的書房里,寒老爺子與寒凌早就在等著他了。
「見到你長姐,如今可安心了?」寒老爺子淡淡掃了寒曄一眼,有些不悅地道。
寒曄私自歸京,也將寒老爺子嚇了一跳,他本以為這個幼子在這麼多年的歷練之後,脾性應該有所長進才是,沒想到平時看著還算穩重,一旦遇到關于素素的事,卻又跟個任性的孩子一般。
寒曄聞言也不分辯什麼,只「嘿嘿」一笑,又與父親和兄長打了個招呼,才道︰「父親,如今咱們家眼見大事可成,人選可是已經選定了?」
寒老爺子和寒凌聞言對視一眼,確定寒季杳為這個人選的事,因為事關重大,他們還沒來得及告知寒曄。
寒家子嗣不少,只算寒老爺子所在的嫡枝,寒凌有三子,寒曄有兩子。
生于寒家,每個子嗣都沒有任何偏頗的自小就得到了這個時代最好的教育,先前寒老爺子並未就人選問題早做準備,也只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想到,寒家會如此早的就走到了如今這一步。
若不是鳳止歌的回歸,趙天南也不會早早的中了風,再無法把持朝政,寒家也確實至少還需要好些年才能走到如今這一步。
因如今的局面來得太早,所以在人選的選定上,寒老爺子才會覺得有些倉促。
听寒曄這樣一問,寒老爺子也不再隱瞞,「你和你兄長雖然子嗣不少,但脾性大多不適合走上那個位置,唯有你兄長家的老三季杳,倒還是個可造之材。」
寒老爺子對寒季杳確實滿意。
寒季杳此前雖然顯得有些放蕩不羈,但該他學的卻是一點沒放松,尤其在這一年的時間里,被寒老爺子和寒凌帶在身邊細心教導著,骨子里帶著的對政事的敏感便一點點的被發掘出來。
听寒老爺子提起寒季杳,寒曄略想了想,才從記憶里找到了那個有些玩世不恭的小佷子。
他久不歸京,並不知道如今的寒季杳成長到了哪一步,但既然能得了父親的認可,想必是有可取之處的,自然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三人又就寒家的將來談論了幾句,寒老爺子看著兩個兒子,忽然嘆了一聲,「為父已經老了,恐怕護不了寒家幾年,你們也都差不多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季杳雖然有幾分可塑性,但到底年輕,只怕將來寒家的責任還是要落在素素身上。素素為寒家已經犧牲了這麼多,當年更是寒家對不起她,才叫她被趙天南兄妹害成那個樣子……」
每每提及這件事,寒老爺子總是忍不住心生愧疚。
所以,看了寒凌一眼,寒老爺子沉聲道︰「既然定下了季杳,你這個做父親的,也不妨早些提點著他,日後他就算做了皇帝,也必定要給素素一個任何人包括他也無法欺侮的地位!」
寒老爺子說得斬釘截鐵,即使是在兩個兒子面前,他也從來不掩飾自己對于女兒的偏愛。
若是在其他人家,做父親的不看重兒子反而如此明顯的偏向女兒,只怕已經引來做兒子的心生不快了,但寒凌與寒曄不同,兩人一個本就同父親一樣偏愛妹妹,另一個更是將長姐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寒老爺子的偏愛不僅不會讓他們心生不快,只會讓他們替鳳止歌感到高興罷了。
所以,寒凌首先道︰「父親,就算您不吩咐,我與三弟也斷不會讓素素吃了虧,素素不知道有多幸運才能重回人世,我這個做兄長的,當然不會再讓她如當年那般慘淡,有寒家有我和三弟做後盾,將來這世間定不會再有人能欺了素素去。」
寒曄也跟著連連點頭。
得了兩個兒子的保證,寒老爺子終于面帶欣慰。
對于這個自小得他十分疼愛的女兒,哪怕明知她的本事足以護自己周全,寒老爺子也總是忍不住會為她操心。
不過如今想想,他也確實有些杞人憂天了。
待寒家得了江山,已經年邁的他自然不會抓著皇權不放,皇位會直接落在寒凌頭上,有寒凌看著,素素又怎麼會受委屈。
就算將來皇位傳給寒季杳,那時的素素也已經是寒季杳的長輩,有這樣一個做皇帝的佷子,天下又有誰能欺了素素去?
放下心來的寒老爺子,以及正在心里思忖著將來要如何護著鳳止歌的寒凌寒曄兄弟都沒有發現,書房外,被他們談論著的寒季杳正僵直著身子,一手緊緊攥著一本書,一手保持著抬手敲門的動作,面上表情既有震驚,又有終于明白了一個此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的恍然。
原來……
鳳止歌,竟然就是那個他只听過名字,卻在祖父和父親心里佔據了極為重要地位的姑姑!
這就是當初他向母親提起想要娶鳳止歌時,母親斷然拒絕之後為何會用那樣憐惜無奈的眼神看他的真正原因?
震驚之下,寒季杳鼻子莫名一酸,有種淡淡的悲哀縈繞于心,甚至還生平第一次突然有了想哭的沖動。
死而復生,這是何等荒謬的事!
他很想沖進書房里,直斥祖父、父親以及三叔的異想天開,理智卻又告訴他,祖父三人都絕對不是會被人蒙騙之人,他們既然如此堅信著這一點,那必然是經過了許多次的驗證。
所以,鳳止歌,真的就是他的姑姑?
寒季杳心里充斥著不甘心,但哪怕他幾乎將手中的書攥成一把廢紙,也擋不住那突然涌出來的悲哀與無奈。
他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了要與一名女子攜手一生的念頭,那女子卻是他重生歸來的姑姑……
想到這里,寒季杳驀地一頓。
他的姑姑是寒素,可如今這位,卻是鳳止歌。
哪怕這兩人在靈魂上來說其實是同一個人,但真要說起來,鳳止歌與寒季杳卻是半點血緣關系也沒有的。
既然這樣,既然這樣……
心里想著那個可能,寒季杳掙扎一番,最後眼中現出堅定之色。
既然他們沒有血緣關系,那麼,又有誰能指責他娶鳳止歌是不對的?
哪怕,那具與他沒有血緣關系的身體里,實際上有著寒素的靈魂!
這樣一想,寒季杳只覺心里陡然一陣輕松,仿佛壓在他心頭許久的一塊巨石突然被搬開了一般。
他知道,如今的他並沒有任何達成所想的資本,將來寒家得了江山,也有祖父與父親擋在他前面不讓他胡來,可是沒關系,他可以等,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祖父與父親畢竟已經老了,他總能等到他們離開人世的那一天。
到時候,這天下又還有何人能夠阻止他做想做的事?
至于鳳止歌是不是已經嫁人了……
呵,等他登上皇位,難道這還能算得上是阻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