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靖北第一次與鳳止歌意見相左,是在為他與鳳止歌的女兒蕭寶寶取名字時。
在經歷懷胎十月以及分娩之苦後,鳳止歌以二十八歲的「高齡」生下了一個健康漂亮的女兒。
女兒出生時,在產房外守了五六個時辰的蕭靖北心中正又憂又怕,幾乎就要甩開死死拉著他的聞越沖進去陪在鳳止歌身邊。
在這樣的心情之下,听到那聲算得上響亮的嬰兒啼哭聲,蕭靖北最先感受到的不是終于有了自己骨血的喜悅,而是對這個突然到來的孩子的厭惡——要不是這個孩子,止歌又怎麼會在產房里痛上那麼久。
早知道,早知道女人生孩子如此艱難,當初他肯定不會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而那般欣喜!
這,就是蕭靖北對自己女兒的第一印象。
而這份嫌棄,在看到被穩婆抱出來的渾身通紅、皮膚∼發皺猶如小猴子一般的女兒時,更是加重了幾分。
若不是想著被鳳止歌知道他居然不喜歡她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會有多難受,恐怕他都不會伸手去接那小小的襁褓。
帶著這樣的嫌棄,在鳳止歌坐月子期間,蕭靖北對這個女兒自然也就有些冷淡。
對這種情況,鳳止歌初時還沒太在意,只當作是蕭靖北不知道要如何與孩子親近,但是後來發現直到她坐完月子,蕭靖北都從來沒有抱一下女兒,鳳止歌這才察覺出些不妥。
這可把鳳止歌氣樂了。
當初她懷著身孕時,最高興最小心翼翼的就是蕭靖北,如今她好不容易將孩子生下來,敢情這位還嫌棄上了?
鳳止歌可從來都不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當天晚上就扯著蕭靖北的耳朵把他好生教訓了一頓,然後才旁敲側擊問出了蕭靖北為何那般不待見女兒。
從蕭靖北口中听到原因,鳳止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然後倒也沒再折騰蕭靖北,而是直接就將已經長得白白女敕女敕的女兒塞進了蕭靖北手里,自己則在一旁看著蕭靖北手忙腳亂的不知道要拿懷中那軟軟的小團子怎麼辦。
後來,在蕭寶寶懂事後,蕭靖北第一次正式抱女兒的黑歷史還時常被拿出來打趣,鳳止歌這個親娘,也可沒少讓蕭寶寶埋怨她也不怕把那麼小的自己給摔著。
回歸正題。
為了不讓自己歷經辛苦生下來的女兒繼續不受親爹的待見,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除了喂女乃,其他時候鳳止歌都直接將女兒扔給蕭靖北,到蕭靖北能輕而易舉的從女兒的哭聲中判斷出她到底是想噓噓了還是餓了,再熟練的將孩子抱去吃女乃、給孩子換尿布,他原本心里對這來之不易的孩子的嫌棄,也就自然而然的煙消雲散了。
到底是自己的骨血,又是在自己十個月的期待中得來的孩子,蕭靖北又怎麼會真的不喜歡。
也是到這時,鳳止歌和蕭靖北才突然發現,他們好像一直以來都忘了一件事。
小家伙都兩三個月了,他們居然都忘了還有給孩子取名字這回事!
在鳳止歌看來,這取名字嘛,實在算不得什麼頂重要的事,若非如此,她也不會說忘就給忘了,所以鳳止歌對這件事表現得一點也不慎重。
倒是蕭靖北,因為先前那一個月對女兒的冷漠,一直覺得自己虧欠了女兒,倒是對鳳止歌的隨意很有些不滿,然後卯足了勁兒一定要給女兒取個響當當,咳咳,應該是取個最好听的名字。
為此,蕭靖北那些日子可是翻了不少書,詩經詩詞的更是看了不知道多少,恐怕他當初年幼時上學都沒這麼認真。
可是,無論怎麼樣美好的字,在要用作自己女兒的名字時,蕭靖北都左挑右挑的覺得那些字實在是配不上他家女兒。
那可是他與鳳止歌的血脈,自然會是他們心目中的寶貝……
于是,挑剔了許久之後,蕭靖北終于給女兒取了個真的算是響當當的大名。
蕭寶寶!
得知蕭靖北糾結了那麼久就給女兒取了個這樣的名字,鳳止歌也是好一陣的搖頭,不過想到蕭靖北那段時間的慎重,最終也沒反駁他。
蕭寶寶的大名剛剛被記上蕭家族譜,宮里封賞的聖旨就到了安國公府。
公主的女兒被封郡主很是尋常,但或許是出于鳳止歌這帝姑在大慶朝的超然地位,也或許是寒季杳那時正是驚恐擔憂之時,所以蕭寶寶還意外的被封了公主,比起她這大名,她的封號顯然要高大上許多。
昭陽公主!
一門兩公主,安國公府的大門都快擋不住那些又羨又妒的視線了。
蕭寶寶自幼就長得漂亮,到了兩三歲上,更是可以看出那一張小臉蛋兒幾乎是綜合了鳳止歌與蕭靖北兩人的優點,每每讓這時已經生養了三個兒女的慕曉曉看了直呼想把蕭寶寶帶回家。
不過蕭寶寶雖然也喜歡這個姨母,每到這種時候,卻都板著一張漂亮的小臉,義正辭嚴的一遍遍拒絕慕曉曉,那嚴肅的樣子讓人發笑的同時,也讓慕曉曉每次都大呼受傷。
蕭寶寶臉蛋長得好,且自小就聰慧,許是被蕭靖北這個愛女成痴的爹給護得太好了,她還十分的善良。
鳳止歌原本只想著讓女兒自由長成,況且善良也不是什麼過錯,于是剛開始時倒也沒想著要將她這善良的性子給糾正過來,直到有一次看到四歲的蕭寶寶因為樹下死了的幾只螞蟻而掉眼淚時,這才驚覺到這樣下去可不行。
她無意讓蕭寶寶成為另一個自己,但以她所處的復雜位置,要是她的女兒是這樣一朵純潔小蓮花,她和蕭靖北在時還能護著她,一旦他們不在了,或者說是蕭寶寶日後嫁出去了,以她這樣的性子,只怕用不了幾天就得被人生吞了。
從這天起,鳳止歌就反省起自己在教育蕭寶寶上的不用心。
她從前沒帶過孩子,就算當年硬被寒老爺子塞來個寒曄,那也完全是放養的,寒曄沒長歪還真是一件奇事。
如今看來,蕭寶寶可不是她這般放養就能成的。
自這之後,她不僅空出許多時間與蕭寶寶相處,每每在處理外面的事情、听取下面人匯報情況時,也都將蕭寶寶帶在身邊。
蕭寶寶本就聰明,不過鳳止歌怎麼教,時間長了耳濡目染之下,這根起先長歪了一丟丟的小苗,終于還是被掰正了過來。
當然了,在鳳止歌眼里蕭寶寶是被她掰正了,但是在旁人眼里,那可就不一定了。
蕭寶寶六歲那年第一次被鳳止歌帶著進宮。
這樣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圭女圭,竟然與當今皇上是表兄妹,還是有著封號的宗室公主,如此的尊貴顯赫,若是能換作光芒,鐵定得閃瞎旁人的眼。
這時的宮里皇子公主可是成打的算,這些平時被寵上了天的天之驕子驕女們可不知道長輩之間的彎彎繞繞,自然見不得蕭寶寶這個偽公主被他們的父皇那般捧著。
宮里的孩子,又怎麼可能真的那般天真純良,收拾人的法子,他們可不知道見識過多少。
于是,後來這場鬧劇以兩位公主一位皇子落水,其余年幼的皇子公主均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而蕭寶寶哇哇哭著跑回去找鳳止歌作為終結。
自己養大的女兒是什麼樣子,鳳止歌怎麼會不知道,只一看蕭寶寶捂著眼楮的小女敕手時不時的留著條縫,她就猜到了蕭寶寶絕對沒有吃虧,對比一下那兩位公主一位皇子的下場,嘖嘖。
不過,在鳳止歌看來,這樣的結果可沒什麼不對的。
跟在自己身邊受了兩年的燻陶,若蕭寶寶還會在這些孩子手上吃虧的話,那她才該撫額呢。
所以,看著哭得「傷心」的蕭寶寶,鳳止歌眼中閃過滿意之色,然後轉頭看向一臉鐵青的寒季杳淡淡的笑了笑。
她生的女兒,她自己都沒動過一根手指頭,如今這些本該以晚輩這禮敬著蕭寶寶的皇子公主們,竟然也想著要給她點虧吃,她可是真的很不高興呢。
那是蕭寶寶第一次知道,原來笑容也可以顯得很鋒利。
而在那樣的笑容之下,蕭寶寶只看到自己那皇帝表兄臉上又是難堪又是憤怒,但最終,他也只能當著鳳止歌和蕭寶寶的面狠狠罰了那些受了驚嚇的皇子公主。
回到安國公府後,鳳止歌先是表揚了不僅沒吃虧,反而讓對手有苦難言的蕭寶寶,然後教導道︰「你看,你那表兄可是當今皇帝,但只要娘的手里籌碼足夠,他便是皇帝,也得老老實實的罰他那些兒女讓娘消氣。」
蕭寶寶于是若有所悟的點點頭。
在這樣的言傳身教之下,待蕭寶寶長到十二歲時,就已經出落成了一只外面白女敕可口內里月復黑的豆沙包。
京城誰不知道,昭陽公主容貌絕倫、滿月復詩書、溫柔善良、待人和氣……
這些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給的評價若是被在蕭寶寶手上吃了虧的人听了,定然會硬生生吐出一碗血來。
這天一早,蕭寶寶例行前入聆風院與爹娘一起用早膳。
才踏進正房,就見鳳止歌與蕭靖北沒像往常一樣坐在擺滿了早點的桌子邊等著她,而是端端正正的在屋內兩把黃花梨的太師椅上坐了。
又是十幾年的時光,如今的鳳止歌與蕭靖北都已年過四十,時光在這對令京城人人稱羨的夫妻身上似乎格外的優待,歲月的流逝並未讓他們容貌蒼老,只是讓兩人多了些仿佛能融為一體的溫潤圓融的氣息,讓人只要看過一眼,就絕對會知道他們是一體的夫妻。
跟在鳳止歌身邊這麼長時間,早已足夠蕭寶寶練就出那趨吉避凶的敏銳直覺了。
「娘……」
她甜甜一笑,在掃到一向疼她入骨的蕭靖北使的眼色,連忙幾步小跑到鳳止歌身邊,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捶肩捏背的,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只勤勞的小蜜蜂。
鳳止歌唇畔噙著淡淡的微笑,接過蕭寶寶遞過來的晾得溫度正好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然後貌似不經意地道︰「蕭寶寶,听說昨天你進宮了,然後五皇子突然就在宮里與身邊一個容貌最普通的宮女白日宣yin起來了……」
蕭寶寶于是立馬收起臉上的嘻笑,老老實實的立于鳳止歌身前再不敢多言。
做了十二年的母女,蕭寶寶當然知道,她娘啊,平時看著是再和氣不過了,可一旦叫她全名,那必然是生氣了。
娘親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這是蕭寶寶從以前的無數次經歷中得來的血淚教訓。
「娘,您別生氣,寶寶錯了。」蕭寶寶立即態度良好的認錯。
鳳止歌其實並不像蕭寶寶所想的那般生氣,瞥著女兒那一臉「寶寶心里苦,寶寶不說」的表情,僅有的那麼點怒氣自然也就變得蕩然無存了。
見鳳止歌面上緩和下來,蕭寶寶吁出一口氣,為自己辯解道︰「娘,這次可真不是女兒主動招誰惹誰,而是五皇子,哼,也不想想他自個兒那生母是個什麼身份,妄想參與奪嫡也就罷了,竟然還敢將主意打到女兒身上來,不給他些苦頭吃,女兒可是不甘心!」
這些年,宮里皇子公主一大堆,其實也不乏天資聰穎的,可也不知道寒季杳是怎麼想的,在中宮皇後育有嫡長子的情況下,卻一直沒有立儲的打算,弄得凡是宮里成了年的皇子都以為自己是有機會的。
五皇子,便是其中之一。
五皇子生母原先只不過是乾清宮里一個不起眼的小宮女,醒來就連侍寢的資格都沒有的,卻被寒季杳一次酒後強行臨幸了,然後生下了五皇子。
生為皇子,哪怕生母身份低了些,但有些野心也是正常的,可偏偏,這位五皇子眼中就只看到了蕭寶寶這樣一條捷徑。
以帝姑的超然地位,以及昭陽公主這些年來所受的遠超所有皇子公主的寵幸,誰要是娶到昭陽公主,可不就得少奮斗幾十年嘛。
至于這輩份問題……
反正也是沒有血緣關系的,這明面上的姑佷關系,又算得了什麼?
這位五皇子大概不知道,他也許是寒季杳這眾多皇子之中與他最志趣相投的,連惦記著自己姑姑這種事都這般如出一轍。
正是因為知道這位五皇子打的什麼主意,鳳止歌這次才沒有怎麼生氣。
「所以,人家只不過是那樣看了你一眼,你就直接將人打暈了扔到花叢里,再將她和一個妄想著往上爬的宮女送作堆?」鳳止歌斜睨了蕭寶寶一眼。
大白天呢,一位皇子竟然就在花叢里與自己宮里的宮女荒唐胡鬧,簡直看得人瞠目結舌,五皇子這些年來辛苦攢下來的良好形象,可算是毀在他看蕭寶寶的這一眼里了。
若是早知道只看了這一眼就讓蕭寶寶發現了自己的打算,只怕五皇子是斷然不敢看蕭寶寶的。
只要一想到五皇子看向自己時,眼中那隱隱閃現的志在必得的光芒,蕭寶寶就覺得一陣惡心。
天知道,她當時有多克制,才沒直接叫身邊的暗衛直接挖了他的眼珠子。
五皇子不是想要皇位嗎,不是想靠女人上位嗎,那她就好好的成全他!
且不說寒季杳听說了這件事之後會有多不待見這位五皇子,就說一個不僅管不住下半身,還眼光差到連那樣的宮女都能看得上的皇子,她倒要看看,有了這樣一出,五皇子日後能娶到怎樣一位皇子妃。
「娘,您就放心吧,女兒這次做得可干淨了,就算是丟臉,那也只是丟的五皇子的臉,與女兒是半點也扯不上關系的。」蕭寶寶忽閃著一雙大眼楮湊到鳳止歌身邊撒嬌。
鳳止歌又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道︰「當然與你扯不上關系,所以你就可以讓暗衛帶了你躲到樹上光明正大的偷窺,你一個姑娘家,就不覺得害臊嗎?」。
知道瞞不過鳳止歌,蕭寶寶也沒想著要隱瞞,所以這時面上竟然還有些懊惱。
「娘您可別提了,那棵樹離那園子也太遠了,女兒都差沒把眼珠子瞪出去了,也只看到一團白花花……」
說到這里,在觸到鳳止歌淡淡瞥過來的視線,蕭寶寶閉上了嘴。
想她蕭寶寶也算是一號人物,偏偏一見到她這看起來好像從來沒發過火的娘,就好像老鼠踫到貓一樣,那完全是發自本能的反應啊。
「五皇子的事,是大皇子第一個發現並捅到寒季杳那里的?」略過蕭寶寶語氣里的遺憾,鳳止歌又問道。
蕭寶寶與撇了撇嘴,極為不屑的樣子,「可不就是這位皇長子,娘,女兒那位皇帝表兄的兒女就沒一個有多讓人看得上眼的,大皇子平時看著還算穩重,可一看到有機會打壓五皇子,那點子沉穩就被拋到了九宵雲外,身為長兄,在五皇子做出這種有辱皇家體面的丑事時,不僅沒有將事情壓下來,反而冷眼旁觀,還刻意引來那麼多人圍觀,要知道他們可是兄弟,雖然皇室兄弟之間少不了爭斗,但至少表面上,就算是裝的,也該裝個兄友弟恭出來吧,五皇子做出這樣的樣,被外人知道了他自己難道就不丟臉嗎,被我那皇帝表兄知道了,難道他還能討到什麼好處不成……」
鳳止歌微笑著听著女兒點評著宮里最受朝臣推崇的皇長子,小女孩兒的聲音清脆動听,里面隱隱透著些睥睨。
她的女兒,本就該一輩子都活得這般張揚肆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