瓣兒貪吃,徐府上下皆知。
以前在廚房燒火,沒有機會也沒有銀錢,跟了齊歡之後,瓣兒徹底放開了肚皮。
五月份的時節,已經立了夏,芙蓉街街前街後冒出好多水果攤子,西瓜櫻桃、甜瓜荔枝,瓣兒每天拿著十個大錢出去轉一圈兒,想吃什麼吃什麼,好不開心。
繞過水果攤子,再在那個賣針頭線腦的大娘攤子上站一站,翠眉說了,時不時就要問問那大娘有沒有新到的五色針線。
那大娘有時候有,有時候沒有,若是有了,瓣兒就先賒上兩包,回到徐府,先把針線給翠眉,再去太太房里給她一封信。第二天她出去買水果時,再去那大娘攤子上送錢,同樣遞給那大娘一封信。
自然是寫給孟二的,至于孟二什麼時候拿信,就不是瓣兒的任務了。
那天孟青將寶芝帶回來之後,又將她帶了,花姨娘與寶芝灑淚相別,自己在西廂房哭了一場。輾轉反側到三更時分,知道老爺這一夜定是又不回來了,于是去了齊歡所在的正房。
正房一夜不曾熄燈。
花秀回到西廂,又哭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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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的們在密謀一件事,家主徐輝祖卻一無所知。
他沉浸在自己的失敗中無法自拔。
徐輝祖這種人,一向驕傲自大、志得意滿,若是家底殷實,可讓他做個富貴老爺,徐輝祖也自覺是成功人士,可一旦一窮二白,要重新開始,徐輝祖就沒了底氣。
自己在都司里不過是個六品武官,實在是人微言輕,而且本朝重文輕武,同是六品,武官比文官可相差太多。他听說知府李氏對自己妻子很是寬和,有心走走「太太外交」,齊歡倒是滿口答應,也又去拜訪李幾次,可偏偏李和齊歡好倒好,知府劉大人卻始終看不上他這個一介武夫。
有心巴結巴結都指揮使,馬大人深恨他被債主鬧上衙門一事,對他始終沒有好臉,以前的同僚總是願意與他花天酒地、吃喝玩樂,那是因為他有錢,如今他手頭緊張,哪里還能像從前那般瀟灑,同僚們對他的態度漸漸也淡了很多。
徐輝祖對自己產生了深深的懷疑,一回家看到那父母為他賺下的宅子,心里就一陣不爽快,又看妻子柔順乖巧,小妾從不生事,想發脾氣也沒地方發,而且因賭債風波,徐輝祖也沒了往日威風,在家待著怎樣都難受別扭,因此竟漸漸不回家了。
徐輝祖在醉春樓有個相好的姐兒,叫銀兒。這銀兒生得一般,琴棋書畫也平平,但好在性格不錯,十分豁達,所以也能接些客人,並不曾被老|鴇責罵。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竟看上了徐輝祖,一心想讓徐輝祖將自己贖出來做妾。得知徐輝祖沒了銀錢,也不著惱,反而總拿自己的梯己私房貼補于他,因而徐輝祖幾次夜不歸宿,都是宿在了銀兒這里。
這一日,徐輝祖百般愁悶之下,又信步來到醉春樓,找銀兒散心。卻不想銀兒這里竟有一位稀客,醉春樓的紅牌、只聞名聲從未見面的錦姑娘。
那錦姑娘十分熱情,看到錦兒有客來,也不避諱,反而要親自作陪,這讓徐輝祖大感驚訝。
徐輝祖並不是蠢笨之人,事出反常必有妖,錦姑娘接客挑剔,他早有耳聞,如今卻只見他一面就端茶倒酒,卻是為何呢?
沒想到錦姑娘身後站出一名丫頭,哭著跪倒叫他老爺,徐輝祖定楮一看,竟是被自己賣掉的寶芝!
「閑時听寶芝說起了徐大爺的風姿,竟令奴家產生仰慕之心,今天也不顧銀妹妹會怪罪于奴,也不顧媽媽責怪,就顏要見徐大爺一面,果然是豐神迥別,與那些窮酸秀才文人大不一般!」
錦姑娘一邊為徐輝祖倒酒,一邊恭維徐輝祖,徐輝祖听得信以為真,哈哈大笑。
看到寶芝後,產生的疑慮瞬間煙消雲散了。
幾杯酒下肚,徐輝祖就不顧銀兒的期盼,起身去了錦姑娘那里。
寶芝留下來,對一臉愕然的銀兒說道︰「姑娘也看見了?不是我們姑娘要搶你的心上人,實在是這位徐大爺不是可托付終身之人。姑娘將好容易攢的銀錢都花在這種人身上,實在不值,我們姑娘也是看不,為姑娘試上一試,結果如何呢?」
銀兒看著徐輝祖連頭都沒有回的背影,終于認清事實,俯身掩面大哭起來。
寶芝只略微勸銀兒幾句,就匆匆來到錦姑娘處。
利用銀兒搭上徐輝祖,只是計劃的第一步。
銀兒是個太小的棋子,可以忽略不計。而且讓她看清楚徐輝祖的本質,並不是一件壞事。
錦姑娘稍加手段,就將徐輝祖哄得異常開心,只覺連日來的憋悶、委屈、不振、頹喪,全部化為雲煙,消失干淨了。在錦姑娘眼里,他徐輝祖是蓋世英豪,是不世出的名將,是親自上過戰場、殺過倭寇的勇士!
徐輝祖將自己在兗州衛時的經歷夸大了一百倍說給錦姑娘听,正說得高興,寶芝忽然進來說有人來送錦姑娘東西。
錦姑娘臉色微微變了一變,對徐輝祖展顏笑道︰「徐大爺少陪,奴去外院看看。」
醉春樓的格局是前樓後院,只在第一進蓋了三層小樓,充作門面,第二進和第三進皆為小巧跨院,供有頭有臉的姐兒們接客和日常起居。銀兒是三流姐兒,自然在樓上接客,到了錦姑娘這個位分,則擁有位于第三進的一個跨院。
外院迎來送往,內院起居接待,分得十分清楚。
錦姑娘將徐輝祖安頓在內院,自己去了外院,過了不過一炷香功夫,就帶著兩個婆子回到內院。
那兩個婆子扛來兩個大木箱,錦姑娘也不避諱,令那婆子打開箱子。
一個箱子里是珍珠頭面、八寶首飾、金銀器物,另一個箱子則是各式上好綾羅綢緞,金碧輝煌、流光溢彩地映了一屋子。
徐輝祖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對那兩個箱子里的東西不足為奇,只是自斟自飲,同時有些感嘆頭牌姐兒就是不一樣,又有些擔心他一時腦熱,棄了銀兒來和這錦兒相會,若是錦兒與他要東要西,他如今可哪里出得起piao資?
正東想西想,就听錦姑娘問那兩個婆子︰「你們主人有什麼話吩咐?」
一個婆子說道︰「這是讓我們送來的一點兒薄禮,他人片刻就到的。」
錦姑娘拿起那箱子里一支珍珠發釵,又模了模另一個箱子里的一匹綢緞,臉上露出晦澀不明的笑容,被徐輝祖一一看在眼里。
她轉頭對徐輝祖說︰「徐大爺少陪,容奴出去送送這兩位媽媽。」
徐輝祖點點頭,「只管自便。」一邊叫寶芝又為他斟酒。
又過一炷香功夫,錦姑娘回來了,長嘆一口氣,坐到徐輝祖身邊,為他倒了一杯酒,親捧著送給徐輝祖喝了,自己也喝了一杯,然後將酒杯放在桌上,又嘆一口氣,臉上又是歡喜,又是憂愁。
徐輝祖看那錦姑娘一副媚態,嬌嬌弱弱的樣子,和他往常遇到的女子又有大不相同,立刻心生憐憫,忍不住問道︰「是什麼人送你這麼厚的禮?你收了禮,為何不高興,反而憂悶上了?」
錦姑娘又長嘆一口氣,靠在徐輝祖肩頭,說道︰「大爺不問,奴家是再難開口的。不過大爺問了,就少不得說給大爺听吧。寶芝,給大爺上一碗滾滾的熱茶。」
寶芝答應著去了,拿著托盤的手都有些抖。
徐輝祖,果然像她們算計的那樣,一步步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