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潑!」
西廂房里,花秀躺在地上,脖子上連著一根汗巾子,旁邊是拿著水桶的碧海,齊歡蹲,卷著袖子,拍花秀的臉。
「你給我起來!起來!」
「姑娘,怕是不中用了。」翠眉在一旁解開花秀的衣裳,為她順氣,「奴婢發現的時候,花姨女乃女乃都在梁上吊了有一陣子,舌頭都伸出來了。」
也虧得這丫頭細心,擔心花秀想不開,要去西廂房勸慰一番,卻沒想到一推開房門,竟看到一雙人腳懸在半空!
翠眉趕緊叫著碧海瓣兒,使出吃女乃的力氣將花秀往上舉,三人合力將人放了下來,又讓碧海立刻去找齊歡,卻也是巧,在門口就迎到了人。
齊歡深恨自己大意,只想著打通上下關節,雖是出嫁日,但李有請,她又怎會拒絕?再說那轎子從黃河鎮出發,到了府城也得下。午了。她去一趟,也來得及送花秀出嫁。徐輝祖還不是一早就出去鬼混,到現在也不見人影?
可她千算萬算,卻沒算到,花秀是個當不起大事的人,臨到最後,她到底是受不了顏面名節受損,想來個一了百了。
想到此處,齊歡只覺傷口剛剛愈合的嘴唇內側又被自己咬得鮮血淋灕。
「給我潑!」因怕傳出去,不能請大夫,又沒有別的辦法,齊歡只好寄希望于花秀被涼水澆醒。只要花秀醒過來,架也要給她架到轎子上。只要上了轎子,就是沒到方大戶家,也算是坐實徐輝祖典妾之罪了!
花秀卻仿佛存了死志一般,雖是鼻端有隱隱約約的呼吸,表明此人尚有一線生機,但卻怎樣也回轉不過來。
「老爺回來了!」瓣兒從外面跑進來,小小的臉孔寫滿慌張。一貫心大的瓣兒,也知道事情緊急了。
齊歡依舊蹲著身子看向花秀,後者穩穩當當地躺在地上,那條松香色的汗巾子,被翠眉解開後,纏在了她的肩膀上,看起來有些可笑。
穩穩當當躺著、緊閉著雙眼的花秀,仿佛用最後的方法在嘲笑她︰太太,你該怎麼辦?
齊歡又看了花秀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重重地吐出來,終于站起了身,用一種平靜到冷酷的聲音吩咐瓣兒︰「你現在從後門出去,找到針線攤子的大娘,讓她告訴孟青,花秀自盡,齊歡替代,計劃依舊。」
翠眉、碧海、瓣兒立刻明白了齊歡的用意。
齊歡要將自己當做方大戶買的小妾,嫁出去!
「不行啊不行!」翠眉和碧海幾乎是哭嚎著跪在地上抱住了齊歡的腿,「姑娘三思啊,不能這樣做啊!這樣做之後,姑娘如何立足?還有什麼臉面?所有名節、閨譽,全沒了啊!」
瓣兒不是太懂,但也覺得太太此舉太冒險了。若是孟二不能及時將太太救出來,好好的太太,豈不是就成別人家的小妾了?因此也遲疑著不肯走。
齊歡對著瓣兒吼起來︰「事到如今,我的話不管用了?還不快去!」
翠眉和碧海一個人拉住齊歡一只手,哭得撕心裂肺,「不要啊不要,不能啊不能……」二人情急之下,卻是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了。
齊歡將二人甩開,大步往正房走,經過瓣兒時盯了她一眼,「你不趕緊給我去報信?」
瓣兒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邁出房門。
翠眉和碧海哭倒在地上,跪爬著又撲向齊歡,死活不願意齊歡如此行事。正鬧將處,徐輝祖踏進西廂房門。
「這是怎麼了?」看到花秀躺在地上,徐輝祖大驚失色,「花秀這是?」
「哼。」齊歡冷冷一笑,「花秀不中用,臨了要起了面子,上了吊,這會兒也不知是死是活。可方家的轎子都在半路上了,咱們又收了他們的錢。徐家也沒別的女人,就讓妾身頂上吧!」
徐輝祖愣住了,忽然有些看不透自己的這位結發妻子了。
她利用花秀做這種事,他倒是能夠理解,畢竟花秀只是一個丫頭抬成的姨娘。可她是國公之後,是齊家的女兒,還是一位長房嫡女,怎麼能自甘墮落、任由名節受損呢?要知道,一女嫁二夫,是比一臣忠二主還要惡劣的存在,但凡是有點羞恥之心、略微懂一點禮數的好人家女兒,都不會允許自己如此的!別說嫁人了,就是定了兩家親,還有那黃花閨女嫌自己不守節,尋死覓活呢!
可若是妻子可以做到這一步……賭債自然是不用發愁了。沒人嫁到方家,他是得退那一百兩聘銀的!
徐輝祖辦得很緊,前腳將花秀嫁出去,後腳就賣房子,晚上就去送賭債。都和孔家的人說好了,要是再拖一天……想想孔家大爺那黑著臉掰著手腕的樣子,徐輝祖就有點害怕。
他雖是個武官,可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濟南府的牙行來歷許久,錯綜復雜,與本地黑幫、打手均有勾連,別說他了,就連知府,也要賣這些人三分薄面。沒想到孔是個小白臉,他那個兄長卻是個麻煩人物!
這賭債,必須要還!
徐輝祖發呆的空當,齊歡已經開始換衣裳梳洗打扮了。
因翠眉和碧海還沉浸在悲痛中,齊歡就自己上手,頭發梳得又快又好,一邊對徐輝祖說︰「老爺若是答應,妾身就走了這一遭。老爺也不用掛念妾身,只當妾身去過好日子了。雖是有些舍不得老爺……」說到此處,齊歡停頓了一下,徐輝祖想她這定是心生不舍了,畢竟是夫妻一場,徐輝祖忽然感到有些黯然。
又听到齊歡繼續說道︰「但老爺眼下有大難,妾身沒有不幫老爺度過這一難的道理。妾身娘家不給力,花姨娘又指望不上,妾身只剩下自己,只好親自上了。不過老爺放心,妾身到了方家,自會算計些梯己銀子,來日若是老爺不嫌棄,妾身也可尋個機會讓那方大戶發賣,老爺再接回妾身便是。」說到這里,齊歡竟然還朝徐輝祖笑了一笑。
徐輝祖雖有些傷心,但听到齊歡還要回來,又覺得膩歪。他才不要過了別人的女子呢!這個妻子雖好,但未免太順著他了,這種事也做了出來,真是愚笨……
兩個人各有心思,一時間誰也不了。
徐輝祖只覺有些尷尬,說出去看看轎子來沒來,就離開了正房,讓翠眉和碧海好生伺候著。又忽然發了善心,說既是如此,齊歡的三個丫頭,也跟著去算了,左右他一個人,也落得干淨。
齊歡答應著,將徐輝祖送了出去,回到鏡台前繼續打扮。
翠眉和碧海又哭起來,反復勸著齊歡不要這樣。
「姑娘要與老爺義絕,還可以想別的法子,何至于如此作踐自己……」
「不可啊,萬萬不可啊!」
「夠了!」齊歡忽然大喊了一聲,她喊的聲音之大,連頭上的發釵都震掉了一支。「啪」的一聲,當翠眉和碧海被齊歡的怒喝嚇得止住哭泣時,那一聲是如此清晰。
齊歡走到房門口,看到徐輝祖不在內院了,這才回來,對翠眉和碧海說道︰「你以為我願意嗎?你以為我不知道我這一去,會變成什麼人嗎?但是我能不去嗎?還是說你們現在讓西廂那個不中用的東西醒過來,讓她心甘情願地上轎?」
「姑娘……」翠眉淚流滿面,「姑娘再想別的法子吧……」
「不。」齊歡搖搖頭,「我和孟青密謀多日,已經到這一步了,怎麼能停?只是沒想到我算漏了花秀!也是我不該把這種事交到別人手里,以後我也會記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都不願意做的事,又何必威逼別人?要達成目標,也只能親歷而為了!因為只有自己是不會背叛自己的!」
「姑娘!」碧海忽然說道,「讓我代替姑娘吧,我去嫁!」
齊歡勉強笑了笑,說道︰「你是奴婢,又不是徐輝祖的妻妾,若是憑這個告官,是告不倒他的。」
翠眉依然在死勸齊歡,「姑娘若真的走了這一步,在濟南府,可沒有立足之地了!孟告官,姑娘作為證人,還要上公堂,拋頭露面……姑娘的名節會被毀得一點兒不剩!就是回到國公府,只要有人打听,這些事也瞞不住的!若是國公府怕名聲受損,將姑娘軟禁,甚至偷偷鴆殺了姑娘,可怎麼辦呢?奴婢不是危言聳听,這都是可能發生的啊!」
齊歡長嘆一口氣,仰天大笑起來,直笑出了滿臉的淚水,這才對翠眉說︰「名節、顏面、家族威名……身為女子,就為這些東西所累。男人踫自己一下胳膊,就要斷臂明志,和男人說了幾句話,回去就要上吊,方才不能污了做寡婦的名節。就像我那位琳大嫂子,大哥哥和他成親兩年就一病亡了,大嫂子就開始守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個銀首飾都不肯戴,自以為就是好人家的女兒了,自以為就保全了自己的名節,卻不知道她的婆婆二太太沒有幫手,只得將掌家權交到瑄二嫂子手里,瑄二嫂子雖是她內佷女,卻偏偏是長房的,這個家當的,是名不正言不順!瑄二嫂子知道自己早晚會被二太太奪了權,給她的嫡子,我那四哥哥的正房妻子管,所以一味瞞著上下賺梯己銀子,不把全部家私搬回娘家是不肯罷休的!你們听听,為著一個守寡的琳大嫂子,家里就生出這麼些事來!若是琳大嫂子不顧及什麼寡婦的名節,幫著二太太理家,我們家又何至于此?我自被這該死的命逼到這步田地,經歷生死,又遭人侮辱,早就想開了,什麼名節、什麼臉面,全是放屁!為今之計,最頂天不過和徐輝祖那自私涼薄之人義絕,然後將他算得傾家蕩產,算得走投無路,算得像條狗一樣爬在我的腳邊,乞求著我的寬恕,如果能做到這一點,老天便是要走我一雙手腳我都願意,又何況什麼名節!」
齊歡哈哈大笑著,想到自己慘死月復中的孩子,想到嫁到徐家這一年來的種種經歷,想到她屢次被蹂躪折磨的屈辱痛苦,心里那道火焰,又在胸膛熊熊燃燒起來,「我齊歡,從今之後行我願行之事,做我想做之人,再也不要受那聲名所累!」
(好了,齊歡轉變完畢。從一個本土大家閨秀,變成一個不按套路出牌、不按規矩辦事、不為聲名所累、具備現代思維的女主……我花了整整十二萬字……)
(這章名想叫「變身」來著,但是感覺好魔性……)
(周日上架,為了在上架之前完結徐家這張地圖,貓空這幾日都在碼大章……所以,看在我這麼厚道的份上,求下推薦票……當然,上架後就求求月票……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