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事就簡單了。
沈眉山押著匪徒,護著幸存者去縣城,路上就問出來那堆白骨竟是齊歡的前夫徐輝祖。
那匪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又是沈眉山早就盯上的,這一次是難逃罪責了,為了減輕一點罪過,匪首就將徐輝祖的事一五一十地說給了沈眉山。
原來當日徐輝祖在大牢中,遇到了匪首的一個手下,那人是因為打傷平民被關進來的,也不是重罪。兩個人也算是投機,出獄後竟勾結在了一起。
那手下將徐輝祖引薦給了匪首。
徐輝祖一心要報仇,說動了匪首來京城。那匪首本是從京城逃出來的,被追得有些無處藏身,但徐輝祖卻勸他「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其實是想讓他帶著自己去追齊歡,于是就把他哄到了良鄉。
因那匪首不願意透露出自己的愚蠢無知,徐<輝祖如何與其結交,他說得也不甚明白,看沈眉山也沒興趣听,匪首接著就將謀劃搶劫驛站一事說了,自然是罪責全部推到了徐輝祖頭上。
徐輝祖被齊歡治得傾家蕩產、身陷牢獄,居然還有本事翻身報仇,這點執念倒也令沈眉山刮目相看,只是為報私仇,他竟結交匪徒,讓一整個驛站的人為他陪葬,實在是太過心狠手辣。
當時沈眉山看到那一堆白骨,還覺得此人下場甚慘,現在看來,真是咎由自取。
陳七早就歸隊。引著沈眉山到了安置齊歡和崔佳的人家,齊歡仍是昏迷不醒,但看起來沒什麼大礙。有些麻煩的是崔佳,陳六掏出隨身攜帶的金瘡藥為他敷了傷口,重新包扎了一番,又剪斷了那背上兩支箭,卻沒敢拔出來。因怕事情有變,也不敢找大夫,所幸沒有等太久,陳七就帶沈眉山找過來了。
一行人趁清晨的天光進到良鄉縣。叩開了縣衙大門。
彼時知縣宋大人正摟著小妾睡覺呢。哪里知道麻煩找上了門。
這一群人統統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原本沈眉山要找客棧,宋大人連忙說將傷者送到內院,又派家下人找大夫來看診。
有了大夫親自處理。加上崔佳畢竟年輕。他竟醒得比齊歡還早一個時辰。
然後沈眉山馬不停蹄去審問那被關押的匪首了。他盯上那人,可不是因他被徐輝祖慫恿,燒搶驛站。
那匪首走投無路。在沈眉山的威逼利誘下,也答應了作為人證,揭露自家主人的不法罪行,只求能留一條命。
沈眉山終于松了口氣。
原來早在他去濟南府辦案之時,就一直在搜羅當朝司禮監秉筆太監王瑾的罪證。
這位皇帝陛下最寵信的大太監王瑾,出身低微,略通經書,之前只是個教書先生,多年也未考取功名。據說是自閹入宮的,入宮時年紀也很大了,卻因識字,也會教書,為人也機靈,受到了先帝青睞,于是被先帝調到太子身邊服侍。
太子登基後,這位他兒時的王先生,也跟著他平步青雲,成為司禮監秉筆太監。
司禮監是本朝二十四宦官衙門中最重要的一個,它總管宮中宦官事務,提督東廠,替皇帝掌管內外一切章奏和文件,代傳皇帝諭旨,這樣權力大得嚇死人的一個職位,由王瑾獲得了。
新君剛登基時,內閣有幾位老臣坐鎮,王瑾並不敢擅權,只是老老實實行駛他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職責,為皇帝批紅。
可是三年前,四朝元老楊大人因其長子傷人,被王瑾趁機參倒,致仕回鄉,不久便郁郁而終了,剩下的老臣也因年事已高,在朝中勢力越發單薄,反倒被王瑾步步做大。
朝中有不少正直官員,也彈劾過王瑾獨攬大權,欺上瞞下,陷害忠良,可偏偏皇帝陛下因幼時被其教導,極其尊重王瑾。
去年十月,奉天、華蓋、謹身三大殿重建竣工,皇帝在皇宮大擺筵席,進行慶祝。按照宮規,宦官是沒有資格參加這種宮宴的。可皇帝卻在宴席中問起了王瑾的名字,「王先生在何處?」令前去慶祝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覷,都感到這位九五之尊,對那王瑾,也實在太過寵信了。
皇帝不僅問起王瑾,還派人去看望,而王瑾則對使者抱怨︰「周公輔助成王,我卻連去宴會上坐一坐的資格都沒有。」
一介太監,自比周公,簡直是厚顏無恥,可皇帝听了這話,非但沒有怪罪,反倒覺得他的王先生受了委屈,立刻下令打開東華門,令王瑾進宮。
宴會上,很多官員向他拜禮,而一些官員則對其嗤之以鼻。
沒過多久,那些對王瑾不夠禮貌的官員,紛紛被治了罪。
王瑾的氣焰囂張,可見一斑。
這件事後,張太皇太後將王瑾叫,狠狠罵了一頓,又罰他不得親近皇帝。可王瑾只在被關禁閉的屋子里哭兩聲,皇帝陛下就偷偷將王瑾放了出來。
這位張太皇太後是皇帝的祖母,當年皇帝成為太子、榮登大寶,和她的助力不無關系,所以她雖然是一介女子,但力量卻不輸給內閣輔臣們。
只是她畢竟年事已高,深居後宮,很多事情,她是無法知道的。所以王瑾,在皇帝毫無原則的寵信下,竟越過內閣,越過文武百官,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這一切,身為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的沈眉山,是完全明了的。
錦衣衛雖直接為皇帝服務,北鎮撫司又是皇帝直屬的偵察機構,但已逐漸式微。錦衣衛指揮使又是個老好人,只在官場上鑽營,力爭誰都不得罪,就算看著東廠在王瑾手里勢大。漸漸壓過錦衣衛,也一聲不吭。
也因此有好多冤案,是東廠一手打造,錦衣衛卻只能跟著抓人審人,無法將這些冤案翻盤。
對于沈眉山這種愛憎分明、嫉惡如仇的人來說,朝中出現如此一顆毒瘤,破壞先帝宣宗與仁宗之前的黃金十年統治,借著皇帝年輕不知事,性情溫和善良,竟獨攬大權。把持朝政。豈能忍受?
若是無人扳倒王瑾,這江山豈不是要改姓了王?
沈眉山勢單力薄,也做不了什麼,只能帶著一些心月復和他平日結交的兄弟。到處搜集王瑾的罪證。只想等有朝一日。報到皇帝面前,揭開這個無恥貪婪的王先生嘴臉!
沈眉山武將出身,又在錦衣衛服役多年。思考方式自然與那些只會上奏折大罵王瑾的御史們不同,他搜羅的,是實打實的罪證,是讓王瑾無法反駁的罪證。
他秘密私查許久,終于叫他查到王瑾有一位奴僕,是犯了事、在大街上打死平民的,已經被投入大牢,只等秋後問斬,卻不知為何,又逃月兌了出來,竟是不在那死囚名單里了。
想那王瑾掌管所有奏折,代皇帝批閱,削掉家奴之名,對他來說不算什麼。而這位奴僕正是被徐輝祖慫恿、燒搶那驛站的匪首。
他雖被劃去名字,但罪證確鑿,京城人人知道,王瑾也不好立刻將他帶回王府,于是就讓他出去躲躲,避一段時間風頭。他逃出京城,來到濟南府,卻發現了沈眉山等人的行蹤,心虛不已,也是一時糊涂,竟又干起老行當,打家劫舍起來。正好又遇上徐輝祖教唆,于是一路北上,卻不想沈眉山人雖已離開濟南府,卻一直留意他的動靜,也追了出來。
若不是他行事張狂,燒掉驛站後還要回來,沈眉山未必抓得著他,也是他命該如此了。
他允諾會作為人證,等沈眉山揭露王瑾十條罪狀時,在一旁證明。
沈眉山只感到多日來的奔波沒有白費,這個豪奴案是王瑾的其中一樁罪過,還有大大小小不下十幾樁,不過最有分量的就是此案。
本朝對死刑的審核是很嚴格的,每個死刑犯都是由皇帝朱筆親自勾選的,試想王瑾連這樣大的事都敢自作主張,他把皇帝放在何處呢?
沈眉山有信心,一旦呈上這樁案子,王瑾就算是不被問罪,但也會失去聖眷的。一旦失了聖眷,王瑾還有什麼呢?
這些都是沈眉山的私事,畢竟他打著錦衣衛的旗號私自查案,查的還是當朝司禮監秉筆太監,他也是有罪的,所以面對知縣宋大人,他沒說什麼,只說那匪首是一樁案子中非常重要的證人,錦衣衛是要帶走的,至于其他匪徒……「驛站雖被燒了,卻不是大人的錯,大人反應奇快,連夜派人捉拿匪徒,又騰出自家內院安頓傷者,報上去,也是大人一樁美名。」
那宋大人豁然開朗,本來還想嘀咕錦衣衛不是一向只過問官員的案子嗎,那匪首看上去也不像什麼當過官的人,可是錦衣衛辦案,又豈是他這種芝麻官兒敢過問的?人家好歹還留了兩個活口給他呢!再說縣郊那片林子里不也躺著三個死尸嗎?
沈眉山在良鄉並未久留,就押著那匪首,趕回京城了。
臨走時,他在縣衙內院的二門處徘徊了一會兒,究竟還是打消了進去看望齊歡的念頭,轉身離開了。
他和她非親非故,有什麼理由去見人家呢?
若是只為救命之恩,他救過的女子多了,從來沒見過他事後還去探望一二的!
倒是崔佳,沈眉山急匆匆與他打了個照面。
崔佳雖然受了傷,神智卻很清醒,急著要將他在濟南府打听到的王瑾的私產所在報告給沈眉山。
這位沈大人是他在濟南府的孟青引薦的,因听說沈大人一手功夫,並不是那些紈褲子弟受了父蔭襲了緹騎,而是從小兵做起,一步步做了武將,又調到錦衣衛的。進了錦衣衛不過三年,就當上了北鎮撫司鎮撫使,而在那之前,他官至五品武將時,也不過二十一歲。沒有任何背景,也無親族依靠,自己在二十四歲時就成為從四品鎮撫使,掌管錦衣衛赫赫有名的詔獄,卻又不曾濫用酷刑,而是遠有急公好義的威名,實在是個厲害人物!
崔佳有心結交,沈眉山也有心利用他的身份打听內幕,就和他見了兩面。沈眉山這邊還好,崔佳卻把對方當成了生死之交的,這一次他被沈眉山搭救,撿回一條性命,更是恨不得就此唯沈眉山馬首是瞻了!
只是可惜沈眉山因帶著那個匪首,怕事情有變,急著回京,也沒和崔佳說太多,他已經在孟青的信中得知這一趟崔佳是護送齊歡同行的,他還以為是孟青的意思,畢竟孟青貪財,急著去京城賣他那些水果要撈一筆,就不送齊歡轉托他人了也未可知。
可崔佳在他臨走時冒出的一句話卻令他震驚不已。
「我倒好說,听說齊小娘子也是被沈大哥相救,那是我心儀之人,小弟替他拜謝大哥!」
心儀之人……
沈眉山的下巴動了動,眼底泛起一片青,這小子,竟看上了齊歡不成?
看崔佳說到齊歡時一臉的興高采烈,想來應該是不假的。
不知為何,沈眉山的心情忽然變得很糟糕,若不是眼前的人面色蒼白,有重傷在身,他立時就要拎起他的領子朝他暴喝一聲︰「你也敢!」
可人家有什麼不敢的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小子既然敢如此大方地說出自己的情意,說不定事情已經是有些眉目了。這一路上,他時時護送那齊小娘子,有什麼話,大概也都說盡了吧。
原來孟青不送齊歡,而讓給了崔佳,是這個原因……
沈眉山不想再與崔佳多說什麼,幾句話將他打發,就冷著一張臉走出縣衙,同行之人都不知道頭兒這是怎麼了。
抓到匪首時不還很高興嗎?多日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了,只是去見了那崔小一眼,怎麼眉頭又重新皺了起來,臉也黑得如鍋底一般?
只有韓良才因從軍營時就跟在沈眉山身邊,膽子比別人大些,就上去問道︰「頭兒,您這是……」
「回京之後你就去給我查查,那齊小娘子……」沈眉山不自然地咳嗽一聲,「可有婚約?」
韓良才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前夜他已經從一個叫趙來寶的那里套出些消息,頭兒救下的那名女子,其實是英國公府長房嫡女,剛與夫君義絕,此次是回娘家的。
哪有剛義絕的女子就有了婚約的?
這世道,誰能看上一個嫁過一次的女子?
就算有人看上了吧,也跟那女子風風火火地定了親,和他們家頭兒,又有什麼關系?
看韓良才不,沈眉山又咳了一聲,模了模下巴,目露凶光,「怎麼?你想問什麼?你是在質疑本鎮撫使?」
「沒有沒有!」韓良才連連搖手,又說了聲一定會打听清楚,就再也不敢說什麼了。
他家頭兒什麼時候在他面前稱起「本鎮撫使」來了?平時不都是「我」來「我」去的麼?
韓良才又偷偷看了頭兒一眼,發現他雖鐵青著一張臉,臉頰處卻有那麼一點點不易令人察覺的紅色。
頭兒這是怎麼了?
大夏天的,熱出痱子了嗎?(未完待續……)
PS︰(王瑾=王振+劉瑾,經歷就完全借鑒了王振……因為這人實在是太愚蠢太壞了,一定要把他弄到我的書里教他下場再慘些!)(忽然發現沈眉山派手下查齊歡的時候,有點嚴肅萌……)(新的一個周,求求各種票票~月票推薦票神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