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里,滴水成冰,宛如說話的時候,有雪白的霧氣在其唇畔邊繚繞,話語清晰的落在鎮國公的耳中,那樣的堅決。
鎮國公詫異的看著面前的宛如,正要說些什麼,卻被太後駕到的消息打斷了。
宛如凝眉,側身看向身後的史嬤嬤,史嬤嬤是太後派來永樂侯府的人,除了她,怕是沒有旁人能知道太後的來意。
史嬤嬤也在那一瞬間,抬頭看向了宛如,微微搖頭,表明自己並不知道太後為何會來此。
鎮國公大步一跨,擋在了宛如的前面,寬闊的胸膛,遮擋住了宛如的視線,宛如一怔,鎮國公的表現,實在是太過特別了,特別到,便是鎮國公覲見皇帝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大的反應。
「外祖父?」宛如試探性的輕喚一聲,鎮國公的身子一僵,轉過身來的時候,神色卻比方才緩和了不少,強擠出一絲笑容來說道︰「先別急著做決定,有人比任何人都不想要你入宮去。」
這個人,正是太後無疑。
宛如沉默了片刻,她準備好了一切,永樂侯府的事情也全部解決,若是太後能讓她不入宮,自是最好不過,可宛如從不是一個樂觀主義者,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還能有退路嗎?
史嬤嬤說過,太後這一次是本著順其自然的態度,因為當年的蘇氏,太後在慈寧宮里吃齋念佛了那麼多年,難道還會因為自己,再與皇帝逆著來嗎?
太後與皇帝,到底是親生母子,太後應該不至于蠢笨到,為了一個卑微的自己,再犯一次錯誤。
宛如輕啟朱唇說道︰「不拘是什麼結果,宛如都認了,如今對宛如來說,宮里宮外,已然沒什麼差別。」
鎮國公似乎心里揣著心事,並沒有說些什麼,便奔著方才的院子行去,牧氏與宛如攜手,跟在後面。
牧氏斟酌了良久,終是張口說道︰「宛如,若是舅母讓你跟你的表哥在一起,你可願意?」
牧氏誕有一子一女,女兒蘇文靜聰慧靈巧,但蘇俊逸卻是在邊關的時候,成為了聾子,若是蘇俊逸還好好的,牧氏一早便提了,可……
宛如沒想到牧氏竟是為她著想到這個地步,宛如的這個表哥是後天變成聾子的,因而是會說話,會寫字,懂兵法謀略的,便是個聾子,在外頭,也沒人敢輕視了他。
「舅母,您一心為我打算,我是知道的,但我不能毀了表哥的前程。」蘇俊逸是被鎮國公重點培養的,自小親自教導武藝兵法,便是如今的鎮國公世子,都沒有這般好的待遇。
蘇俊逸是鎮國公府未來的希望,若是娶了宛如,縱然皇上奈何不得,但拘著他在京城里,還是成的,蘇俊逸是聾子,他滿心都撲在戍守邊關打仗上,若是留在京里拘著,那還不如殺了他。
牧氏強牽著嘴角笑著說道︰「他那個樣子,說什麼前程不前程的呢?你樣樣都好,本應該配個毅國公府世子那般的,可……你若是對毅國公府不放心,那就還在咱們府里。」
宛如目光溫和的看向牧氏,看向這個為她付出一切的舅母,她曾在電視劇里看到那些聖母類的角色,可她還沒有單純到,認為現實中也會出現,可如今,牧氏就這麼真真切切的走在她的身邊,與她說著這樣暖心的話。
牧氏似是生怕宛如覺得過意不去,笑著說道︰「其實,我一向是不支持他去打仗的,你也知道,他耳朵听不見,在戰場上廝殺,丟性命那是一瞬間的事情,若是能讓他在京城里過些平淡的日子,也是好的,最起碼,我能每天瞧見他。」
宛如垂下眸子,輕嘆口氣道︰「舅母,先前外祖父還說過,因為表哥听不到聲音,其他的感官便放大了,表哥可以專注的面對敵人,至于戰鼓什麼的,表哥是可以通過震感感覺到的,外祖父還說,表哥是天生為戰場而生的。我雖也希望表哥平安,但卻也知道,血性男兒寧願戰死沙場,也不願平庸一世。」
牧氏的嘴唇顫抖了幾下,半晌沒說出話來,良久只道︰「你這可憐的孩子,都什麼時候了,還惦記著旁人呢。」
宛如輕笑著說道︰「表哥不是旁人,我日後還要指望著表哥呢,有表哥在,縱是我在宮里翻了天,皇上與太後也不敢立時將我如何了去。」
牧氏眼楮有些酸澀,眨了眨水潤的眸子,方道︰「你放心,我們都護著你,便是入宮去,誰也不能欺侮了你。」
安撫好牧氏,宛如又看向前面的鎮國公,見鎮國公的步履較之先前,輕松了許多,微微凝眉,卻什麼也沒說,似乎,她還是有些事情不知道的。
宛如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是不是穿越到古代的緣故,她的特異功能出現的越來越少了,這種什麼事情都不在掌控中的感覺,實在是太不好了。
曾經在現代的時候,倒也出現過這樣的情形,專家說,是她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太過緊張的緣故,給她注射了些藥物,便很快就那個階段,可如今,她卻沒有專家來解救了,也許,入宮了,她就淡然了。
宛如跟隨著鎮國公與牧氏,重新回到了皇帝所在的房間,隨著鎮國公一並給太後行禮。
房間里,似是凍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請安過後,似是誰也不敢開口的樣子,仿佛一開口,就會讓那層薄薄的冰層出現裂痕,打破短暫的平靜。
「你就是凌氏宛如吧?抬起頭來,讓哀家瞧瞧。」太後的聲音溫和而慈愛,像是小提琴一般悠揚。
宛如還沒抬頭,就听得皇帝略帶警告,又帶了些哀求的聲音︰「太後。」
只兩個字,一切盡在不言中。
此時宛如已經抬起頭來,看向這個拆散了皇帝與蘇氏的太後,宛如還不至于狹隘到,覺得太後是最可恨的那一個。
真正拋棄蘇氏的,不是太後,而是皇帝,最起碼,太後還派了個史嬤嬤,皇帝呢?
若皇帝是個雄才偉略的,就會看穿一切陰謀,讓蘇氏為後,再差一些,也該有本事讓蘇氏入宮為妃,謀定後動,將來再上位,最下下策,若皇帝是個痴情的,也會選擇什麼美人,不要江山。
可惜,皇帝便是連最不濟的辦法,都沒有做到。
宛如在現代見慣了類似的事情,什麼父母不同意,導致分手的,罪魁禍首當真是長輩嗎?不盡然吧?宛如倒覺得那是一個考驗,一個真愛的考驗,分手的,顯然沒通過考核。
太後面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並沒有因為皇帝的兩個字有任何的變動︰「來,到哀家跟前來,是個端莊清麗的,哀家瞧著便喜歡。」
太後說喜歡宛如,讓眾人面上的神色都變了幾變,皇上是驚中含喜的,他以為太後必然是來破壞他的,會如當年一樣,讓宛如也離開自己的身邊,卻沒想到,太後竟然會說喜歡宛如。
宛如神色淡淡的,已然不那麼在意,到底是何結果,因而輕斂裙裾,盈盈行到太後身邊,行了一個福身禮。
「恩,不錯,不錯,走,跟哀家回宮。」太後伸手拉了宛如的手,溫暖的觸感讓宛如冰涼的手心舒適了些。
太後說話的時候,是極親昵的,仿佛宛如本就應該在她身邊,回宮,不過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
皇上面色一喜,伸手去攙扶了太後,正要前行,鎮國公卻是擋在了幾人跟前︰「太後。」
同樣只有兩個字,卻耿直的不成樣子,任誰都明白,鎮國公這兩個字的含義。
牧氏都有些心慌了,若只是皇上也就罷了,听聞當初皇上總在鎮國公府里玩耍,鎮國公便是說些過火的,皇上也不會當真把鎮國公如何,可面前的人是太後啊,當年能讓小姑子落得那步田地的太後。
縱然太後溫和慈愛的不像話,可牧氏仍從骨子里害怕面前這個雍容華貴的。
太後溫和的語調中,終于帶了點點溫暖︰「怎麼?鎮國公這是舍不得了?那也罷了,每月讓這丫頭去鎮國公府小住三五日,也就是了。」
牧氏一怔,皇上與鎮國公沒有覺得奇怪,牧氏卻是知道,入宮為妃嬪的女子,莫說是每月三五日出宮,便是一整年,都不一定能得了這三五日,尊貴如太後,都沒有這般待遇,除非……
鎮國公沒有听出太後話中深意,依舊擋在太後跟前,皇上都有些不耐煩起來︰「鎮國公……朕,不會委屈了宛如的。」
鎮國公抬頭才要說話,卻正正對上太後那雙含笑的眸子︰「鎮國公,你這是在懷疑哀家的本事了?宛如如今沒了生母,也沒了家族倚仗,若不是念在哀家與鎮國公表姐妹的情份上,哀家可不會出面,教導宛如丫頭。」
人人都听出這其中另外的意思來,太後對後宮妃嬪,可用不上教導這兩個字。
太後見鎮國公依舊耿直的跪著,微微含笑道︰「哀家保證,三年後,還給你一個知書達理,舉世無雙的凌三小姐,讓她挑一個如意郎君,如何?」
三年,是了,永樂侯府的孝期,正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