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不會再遇見謝深樂了,誰知道隨便進家超商買水就差點跟他撞成一團。
「小心。」謝深樂扶住她,直到她站穩了,還遲疑了一會兒,確定她不會有事才放開她。「方小姐。」
「謝謝。」方嘉儀心有余悸,剛才床罩組的收納袋提把突然斷掉,她嚇到才會彎腰撞上謝深樂。「這麼巧,沒想到謝先生還記得我。」
「嗯。要我幫妳拿嗎?」他指了下床罩組。方嘉儀個子不高,才到他肩膀,床罩組對她來說雖然不重,但是體積太大,更何況她還有肩背包。
「不用了,我先放在角落就好。」方嘉儀左顧右盼,唯一的好地點就是窗邊的休息區。她正要抱起床罩組,謝深樂卻早她一步提了起來。
男人的手勁果然不一樣,單手抓住上層卻輕松得跟拎小雞一樣,那里面可是塞了兩組床罩,她的掌心都被提把勒到泛白了。
見他把床罩組放到椅子上後便坐上另一張椅子,好像有意幫她看顧似的,方嘉儀有些不好意思。
「謝先生不忙嗎?」她不敢篤定謝深樂的用意是想休息還是幫她看顧東西,就換了另一種說法。
謝深樂一手搭在休息區的長桌上,人是看著她,卻不敢直視她地回答︰「剛才跟供貨商吃了頓飯,等一下還要回實驗室。妳呢?今天不用上班?」
「我還有幾天特休,想說放自己一天假,順便幫建邦整理房間,送洗床單。」
謝深樂抬頭看她,似乎有話要說。
方嘉儀有些尷尬。「怎麼了?」他的眼神好糾結呀,是哪里不對嗎?
謝深樂低下頭,扳著手指說︰「妳這樣算休息嗎?」
「呵,天生勞碌命,閑不下來,而且建邦很忙,常常一回家就睡了,衣服、襪子都亂丟,他又自己一個人住,我不幫他整理,誰幫他整理?」方嘉儀見他手指越扳越用力,可能覺得跟她對話又听到這些家長里短而感到不自在,便識相地在這里打住。「我去買水,你有事可以先離開沒關系。」
「嗯。」謝深樂輕輕應了聲,轉頭對著窗外的加油站發呆。
方嘉儀拿了罐常溫的水到櫃台結賬,分神看了眼休息區,謝深樂還在,依舊坐得直挺,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他這樣的人生有點累。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她不知道謝深樂喜不喜歡他的生活,一切都只是她單方面的臆測而已,她曾因為自己的雞婆個性吃了不少次虧,學不了乖也痛到怕,這種事還是想想就算了。
她雖然了解自己,但自制力卻有待加強。
「來,請你吃。」她拿了支抹茶冰淇淋給他,一邊笑一邊暗自唾棄自己,才想說不要管他,堅持不到五分鐘就宣告失敗,總覺得放他一個人有罪惡感。
謝深樂愣住了,一直盯著她手上的冰淇淋就是不接過去。
方嘉儀笑得有點僵。她只顧著自己爽,又忘了這不見得是別人想要的……謝深樂一定覺得她莫名其妙吧?不過就是昔日不熟的同窗的女友罷了。
「嗯……不然麻煩你幫我吃好了,買一送一,我一個人吃不了那麼多。」
謝深樂看了她一眼,接過冰淇淋,啞然地說︰「謝謝。」
「不客氣。」方嘉儀笑了笑,面色如常地坐到他旁邊的位子上吃冰淇淋,心里則是不斷恥笑自己干麼做這麼蠢的事?真是自討苦吃。
兩人之間流竄著一股詭異的沉默,畢竟彼此不熟,也不曉得能聊什麼。
方嘉儀不說話,謝深樂也不會主動開口,唯一能做的就是低頭吃冰。
吃了冰,方嘉儀肚子有些難受,悶悶涼涼的,等吃完最後一口,她發現謝深樂又回到對著加油站發呆的狀態。
若不看他厚重的發型和眼鏡,單看他五官和側臉的線條,其實他長得還不錯,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放任自己活在六十年代,好像有些刻意呀……她不斷告訴自己不要好奇、不要雞婆、不要問,這不是她的事,她在心里重復三遍之後才站起來。
結果她一站起來,謝深樂也跟著站了起來。
「要走了嗎?」
「嗯……」方嘉儀愣愣點頭,就見謝深樂拿起床罩組,率先走了出去,她緊張地跟在後面大喊。「啊,不用麻煩了——」
結果謝深樂根本不听她的話,徑自走出超商,對著門前一排機車回頭問她。「妳應該是騎車來的吧?哪一台?」
都已經送佛送上天,這時候再說不用,听起來就太假了。
方嘉儀指了其中一台紅色的機車,等謝深樂把床罩組放到腳踏墊上,也差不多到兩人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時候了。
她暗暗松了口氣,才想揮手跟他道別,卻發現他一動也不動,根本沒有離開的意思,無聲地站在一旁幫她制造陰影,不管是地面上,還是心靈上的。
現在是想目送她離開嗎?這種感覺還真奇妙呀。
方嘉儀把包包放到椅墊上翻找鑰匙,由于她代步的機車已經十歲高齡了,鑰匙孔有些松動,騎車輾過窟窿容易震掉鑰匙,于是她就在鑰匙上綁了條具有彈性的名片繩掛在把手上,缺點就是放在包包里時,繩子常纏上其他物品,拿出來時就像拔地瓜一樣,一個帶一個,全掉了出來。
像這次就發生悲劇了——繩子扯出零錢包不說,還打開了,里面的銅板全數掉了出來,一個滾得比一個遠。
「啊!」方嘉儀傻眼了,不過喊了一聲後,還是得認命收拾。
謝深樂默默幫她撿了幾枚硬幣,正要拿給她時,發現她低著頭一路撿到馬路中央,一點警覺性都沒有。
「方小姐,路上危險,快回來!」謝深樂才要走到路上幫她擋車,她人就往回跑,還來不及松一口氣,加油站內突然沖出一輛失控的小貨車,猝不及防往她撞過來——
方嘉儀嚇得一時間邁不動腳,只能傻愣愣地瞪大雙眼,看著小貨車離她越來越近,司機見到路上有人,急忙轉方向盤卻已經來不及。
「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護頭閉上眼。
謝深樂伸出手想把方嘉儀拉回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高喊了一聲後被撞倒在地,長發凌亂披散,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沒多久,鮮紅的血液自她身下緩緩淌出,映紅了謝深樂的雙眼。
「方小姐!」謝深樂沖到她身邊,血液漫到了他的腳邊。「方小姐,妳听得見我說話嗎?方小姐?嘉嘉?嘉嘉!」
他雙手顫抖地拿出手機,撥通緊急電話。
四肢無力,骨頭像被抽出來似的,全身軟綿綿的。
方嘉儀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除了意識之外,沒有一項是她能控制的事情,思緒也紊亂得很,像紛飛的棉絮,越想抓就越不可及。
回想前景,腦中最後一幕所停留的畫面是朝她疾駛而來的小貨車,貨車司機驚恐害怕的表情不亞于她面對沖擊時的無望與震撼。
她躲不掉。可是出了車禍,為什麼沒有痛的感覺?
方嘉儀如墜冰窖。她不會癱瘓了吧?!
萬一她成了植物人……
不!不會的!方嘉儀不敢再想,努力地想睜開眼楮,移動四肢。
她不信她會癱瘓,她不想成為家里的負擔!弟弟還沒結婚,若是家里有個需要長期照護的姊姊,誰還會願意把女兒嫁過來!
她沒有癱瘓!
「嘩——」方嘉儀費盡心力總算坐了起來,嚇過頭的她不住地大口喘息,像從夢魘中驚醒過來似的。
她將雙手舉到眼前,握了握,行動自如的手指讓她松了口氣,可開心不過兩秒,她又嚇傻了……因為她離天花板很近,非常非常的近,只要她雙手舉高就能抵到天花板。
這不可能呀!
方嘉儀朝下一看,真的很想當場昏回去——她居然飄在半空中?!
「難道我死了嗎?」方嘉儀心里一片寒涼,眼神空洞地瞪著雙手。
這結果不就比癱瘓好那麼一點點而已嗎?轉眼間就莫名其妙死了,老天爺跟她開什麼玩笑?她死了?死了?!
她還有好多事沒做,她還沒跟建邦結婚,還沒有跟朋友合開民宿和餐廳,還有爸爸、媽媽,接到她的死訊不知道會有多難過,這世間最痛的事,其中一件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
為什麼?為什麼!
她想哭卻掉不出眼淚,連眼淚都成了奢侈的東西了嗎?方嘉儀心灰意冷地推了推天花板,果然穿過去了。
悲傷、震驚、痛苦堵得她十分難受,她抱頭忍了許久,最後受不了放聲干嚎。
「啊啊啊——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麼……」深深的無力感侵蝕著她已然脆弱的神經,不曉得在空中呆滯了多久,她才慢慢回過神來,勉強能思考了。「為什麼沒人來收我?」
傳說中的牛頭馬面呢?不然也來個鬼差呀。
方嘉儀定神觀察底下的情況。這里是醫院,看來她的尸身應該送到太平間了。既然陰間使者還沒有來捉她,應該還來得及看自己最後一眼吧?不知道有沒有還陽的機會?
這種感覺好詭異,她完全無法形容,如果可以,她一輩子都不想感受到這種空落落又絕望無力的經驗。
更慘的是,她沒辦法著陸就算了,還沒辦法前進,只能飄在半空中定點不動。
有哪只鬼當得像她這樣窩囊呀?
「下去!傍我下去!動呀——動一下會死呀!」方嘉儀氣不打一處來,憤憤地揮著拳頭,又叫又哭嚎的,像個瘋子。
事實上,她確實離發瘋不遠了。
方嘉儀累了。「我只是想下去。」
然後她就飄下來了。
「……」是怎樣,連死了都不放過她嗎?
方嘉儀更累了,而且還是心累,所以她現在要聲控自己就對了?
「我要前進。」
然後她真的前進了。
這種無語問蒼天的感覺都不知道要跟誰計較了?就當她在玩4D虛擬網絡游戲吧。如果連她的死亡都是一場游戲,能讀檔重來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