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她的善意,稍一猶豫,心澈終于沒再去洞口而是在離她距離稍近的火堆旁盤膝而坐。
這山洞不大,蒸騰滾燙藥氣和水汽充斥其間,映著朦朧的火光隱約飄忽。冬夜乍暖,心澈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不適應了。
他總是孤身一人行走于世間,無論長居寺內、偶爾下山、外出雲游甚至遠走西域從來都是一個人,了無掛礙。他還不習慣與陌生人太過親近,何況這個陌生人是如此特別。
「心澈師父,抱歉。」
「無妨。」
尹素問很是虛弱也很是羞愧,她想為之前的出言不遜鄭重道歉。無論自己經歷了多麼糟糕的事情,都不應該如此對待一個佛門中人,更何況還是一個屢次傾力救過自己性命的好心僧人。
「上原府尹家尹素問,拜謝心澈師父救命之恩!他日,若師父與雲居寺有任何難。處皆可前來尋我,素問決不推辭!」
背上的傷口牽扯著每一根疼痛的神經,她仍堅持著朝心澈深深一拜。無論他是否在意,有朝一日,這份恩情她是定會還報的。
面對尹素問的叩拜,他也並未阻止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末了又想起她眼楮不好,輕聲答道︰「好。」
她叫尹素問,與自己最初的猜測並無出入,故而才會在收回那半塊張家玉佩之後氣急攻心、執意自戕。
心澈心中稍一思量便知,那坊間所傳之事原來並非空穴來風,只是這些糾纏的世俗人和事,他原本應該要遠遠避開才對的。
一切好像都恢復如初了。她不問,他不說,她喚他「心澈師父」,他稱她「尹施主」,從頭至尾他們都不曾說起過任何有關受傷原委的事,更像是在刻意回避著什麼,只萍水相逢、相安無事。
夜漸深,月被雲遮著,連山間的蟲鳴聲都少了。尹素問身體好了些噩夢卻未減,夢中只看見一頭滿身長毛的獨目怪獸正張著血盆大口朝自己撲來,不禁驚叫出聲猛地一下子驚醒。
還未完全清醒之際卻又馬上感覺到有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正在自己身上游走,驚嚇之余只胡亂地模起了身邊一把彎刀就要砍了上去。
「施主且慢!」
尹素問只感覺一陣風朝自己撲了,手腕被握住的瞬間手中的彎刀便被奪了去。只是這陣風里還有熟悉的檀香味,她並未害怕。
「心澈,心澈師父,是你嗎?」。
她像是個溺水的人,伸手在半空里胡亂地尋找著,驚魂未定時終于感覺到身上那個毛茸茸的東西已經被拿走了。
「不怕不怕,是我。」
他伸手,微微一頓卻並未握她的手,只伸了手臂讓她扶著。
「只是一只兔子,一只同樣受傷的白兔而已,不會傷人的,放心。」
「兔子?」
「對,你模模看,只是一只受傷的白兔。」
再三跟心澈確認過,尹素問這才猶豫著顫巍巍地模了模那只調皮的白兔,終于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心底里卻又暗自責怪自己大驚小怪。短短幾天,她總是處在驚懼崩潰的邊緣,早已不是之前那個無所畏懼、毫不在乎的尹素問了。
見她心緒漸漸平復,心澈也終于不再緊張,一手抱了白兔坐在她身邊,特意選了比較近的位置。他的一只手臂還被她抓在手里,幾番試著抽回手來卻被抓得更緊了些便也沒有再拒絕。
「暴風雪那天,貧僧在回寺的途中遇到了這只受了傷的小兔子,本是想要幫它簡單包扎一下,免得血腥味引來林子里饑餓的猛獸,又或者躲避不及會被活活凍死。不過起初它好像害怕得很,不但不肯配合還一路跌跌撞撞地逃跑著上了這東皇崖。也正是在那里才恰巧了你倒在樹下,所以就把你們一起帶到了這里暫避。不過,來了山洞這幾日它倒很是乖巧,傷好了還賴著不願走,方才爬到施主身上也只是一時調皮,卻不想讓你受了驚嚇,施主萬勿要怪罪它才好。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那白兔進了心澈懷里倒也不亂動,仰著小小的腦袋仿佛能听得懂人說話一般,兩只紅眼楮滴溜溜地轉著,听累了就蹭蹭心澈的胸口,直往他衣襟里鑽著自顧自睡去。
心澈的手溫柔地輕撫著它毛色雪白光滑的後背,臉上有難得的笑意,他總是如此,對待動物反而會比對待人更親近些。
火堆升起的光暈映照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和微微上翹的嘴角,眼里眉間盡是溫柔笑意。
「原來如此,這樣說來我倒是應該好好謝謝它才對。若不是它誤打誤撞來了這東皇崖引得師父至此,此時的素問恐怕也只能落得身死風雪中了。」
听了心澈的介紹,尹素問才終于松開了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方才自己的過激反應。
「確實如此,這白兔雖是獸類卻頗有靈性。這幾日為你尋得的那些草藥里最珍稀難覓之物都是跟著它才找到的,否則大雪封山找不到合適的藥材施主怕是也很難挨了。」
「我,我能抱抱它嗎?」。
尹素問的臉上有一點點好奇和不好意思的神色,像個天真的孩子。
有溫熱的一團絨毛落進了她的懷里,軟軟的、暖暖的。慢慢模索著將它抱起,感覺到有小小的爪子輕輕勾住了自己的手指,圓圓的腦袋在自己的懷里蹭來蹭去,尹素問的心中莫名就有了一絲暖意,這麼多天來她的臉上第一次有了微微的笑意。
她明白,很多時候,動物比之人往往更有情義,雖然還看不見它的樣子但沒一會,一人一兔就相處得分外親近了。
「敢問師父,這小家伙可有名字?我們叫它‘小白白’好不好?如果以後它有了小寶寶,就取名叫‘小小白’••••••」
「好。」
隔著篝火的淡淡光暈,心澈微微側身看向身旁的尹素問。
她身上有斑駁的光影,和懷里小小的白兔親昵地黏在一起,神色溫柔,語氣中有絲絲欣喜。
他從不曾如此長久地注視過一個女子,不曾如此親近地與師父以外的任何人單獨相處。此時的尹素問看不見他,他便這麼遙遙地望著,神色復雜,仿佛有萬千言語又不知該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