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素問在心澈那里悶聲踫了幾個軟釘子,總覺得他是刻意要與自己保持距離卻又沒法問出緣由。她本以為自己是個生性冷淡不願與人親近的人,待遇見了張少卿和心澈之後卻又了另一個不一樣的自己。那個尹素問執拗卻真心,像一只傻乎乎的刺蝟,傻到一旦認定了一個人,無論愛人或是朋友便會毫不猶豫地將所有的刺都統統拔下,恨不得將整顆心都掏出來。時至今日,心澈忽然的冷漠竟一時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不,一定不是這樣的,心澈師父不是那樣善變的人。」
去往膳房的路上,她仍在思考著這個惱人的問題。猜出一種可能的答案又馬上被自己否定掉,最後思來想去終于讓她想到了一種最合理的解釋︰作為雲居寺百年難得一遇的得道高僧,心澈本就應當是那個高高在上、不受俗情干擾的世外高人。之前搭救尹素問的種種也只是出于。一個僧人本能的慈悲和善意,並非她自己所想的深刻友誼。對于這樣的高人來講四大皆空、六根清淨,恐怕早已沒有了什麼熟悉或陌生的情感。
她想通了,也終于願意肯定了自己這個想法,這樣便可以理所當然地收回自己的那些不正常,收斂自己的熱情,變回從前那個無比堅強的尹素問。
夜已深,依山而建的雲居寺中小路蜿蜒,天生路痴的尹素問連續問了幾個小沙彌才終于找到了去往膳房的正確方向。行至一個狹窄的彎道處,遠遠見著台階之上走下一個手持火把的人影,她禮貌地側身讓路,倒是那持了火把的人與她擦身而過之後又反身折了回來停在她身邊。
「哈哈,我還說怎麼深夜的大廟里還有呢,原來是凶丫頭啊!我們還真是有緣!」
「你是?」
「怎麼,才幾日不見,你個小丫頭就不認識老子了?!」
來人將火把湊得更近了些,尹素問才終于看清了這自稱「老子」的狂野之人果然是與人熊激戰當晚遇到的那獵戶屠老大。
「原來是屠大哥!大哥見笑了,素問眼楮不好,自小就有輕微的夜盲之癥故而才會沒認出人來。」
「不礙事的,我們山野粗人沒那麼多禮貌講究。不過,今天又不是開齋日,丫頭你大老遠地跑來這廟里作甚?」
「府中有些祈福祭禮的事情需要拜托大師幫忙,所以就著急著親自來了。屠大哥也是前來祈福的嗎?」。
尹素問下意識地找了個借口來搪塞轉移話題,她只覺得既然心澈已如此介意與自己走近,那麼也沒必要再讓人知道她特別的探望與關心。
屠老大倒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不自在,一面與她說話一面自顧自將背上的柴火倒在地上重新整理好。
「丫頭真會開玩笑,獵戶人家的有啥好祈福的。我呀,要不是為了來給心澈大師送點藥,這會子早就下山回家了。」
「給心澈師父送藥?莫非師父胸口的傷還沒好?!」
「胸口?傷不在胸口啊,你是說那人熊抓的傷?哎呀,那點傷雖然厲害,可有我屠老大在早都給治好了。這回啊,師父可是傷在手上的,老子也是納悶了,你說這大師心腸那麼好運氣卻差了點,好好的下山講個經都能受傷也是天不長眼。唉?丫頭人呢?」
屠老大自言自語的毛病沒有改,待他收拾完一捆干柴再抬頭時已不見了尹素問人影,只能對著迅速消失在暗夜中的身影高聲囑咐著。
「丫頭你倒是慢些跑啊,小心看不清的石頭路!」
尹素問顧不得听身後的聲音,只憑著記憶向著來時的方向狂奔,因著很多地方看不清路又接連摔了幾次。她只想著無論如何要再見心澈一面,要問問他為何要著急趕走自己卻又獨自忍著傷不肯說。
記得小和尚無意間說過心澈並不與寺中眾弟子住在統一的僧舍區域,而是與老方丈一樣獨自住在大殿後方另起的半封閉禪院內。夜涼如水的山寺晚上,那個本應該冷眼旁觀一切的倔強女子,在陌生的黑暗之中奔徙,心急如焚地想要去見一個陌生又熟悉的朋友。
山間天氣陰晴多變,原本黑沉沉的晚雲被夜風吹散後便有了星星點點的星輝灑落,不一會月亮也露了臉,庭院里沒有點燈倒也不覺得暗。
心澈作為雲居寺下一任的方丈接班人擁有自己獨立的禪房和一片庭院。院子不算大,他也沒有侍弄花草的習慣,四方的院內除了一只石桌以外便干干淨淨再無一物,雖然略顯空曠卻勝在位置擇優。那本是一處半封閉的居所,除了一條唯一與寺內聯通的小徑之外,院子的另一側便是東皇山南坡,四季更替、草木風石,只在此一處俯瞰便可盡收全景,倒也算得別致。
雲居寺內不設武僧科,除心澈外眾僧皆不習武。他從小性格安靜又不喜刀槍劍戟也曾一度排斥武力,老方丈卻只交給他一套沉甸甸的包袱說里面的八十一本功譜務必勤加修習,此乃師祖沉光法師遺訓。
心澈年紀雖輕卻是寺內目前位份最高者,除了那位從未出現過的師父以外,已經仙逝的沉光法師所言是他必須要遵守的。一花一世界,經過這十數年的潛心修煉,他倒也漸漸其中奧妙,慢慢從淺嘗輒止到得心應手再漸入了人武合一的境界。
尹素問好不容易尋到了方丈庭院的正確位置,踏著那隱秘的小路慢慢走近便看到了月下舞劍的人正是心澈。
心澈的黃金刀已贈與了尹素問,此時他手中所持的並非長劍兵器而是隨手自南坡撿來的枯木樹枝。不過那樹枝一到他手中倒像是有了新的生命力般,每次揮舞的一招一式間都充滿了靈性。
尹素問本是著急來見他的,眼下見著這樣美好的畫面竟也呆呆看著再舍不得打擾。
月朗風清,那個白衣如風的男子在皎潔的月華之下翩翩舞劍,行雲流水,舉手成輝。武藝高強者她所見甚多,心澈卻是不同的。不似尋常劍客出招講究快準狠的招招致命,他的招式更像是隨心隨意的自在表達,毫無目的又不花哨,如海浪自由而洶涌,似山風寬厚而剛烈,婉若游龍的招式餃接之間又處處暗藏生機。你啊你,如春風十里,似明媚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