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一直陪著。」
她笑著與他道謝，有些虛弱的笑容展露在瑩潤卻蒼白的臉上，看得李修茗心中莫名就是一顫。是心疼嗎？應該是不知不覺中真的將她當作一個晚輩來疼愛了吧，他是這樣悄悄地自問自答。
「我陪著，是要避免您這位大小姐忙起來不管不顧，若是真的餓壞了傳出去那才叫貽笑大方呢。」
他瞬間伸手，將手中的一塊吃食塞進了尹素問嘴里，手指略過她微涼的唇角還不忘戲弄地佔一下便宜。
尹素問微微一怔，口中已然被濃郁的甜香味充滿了。是牛女乃飴糖，竟然還貼心地提前摘去了她不喜歡吃的黑芝麻。香甜軟糯的糖果入口即化，唇齒留香之後她整個人的精神都好了些。
「你竟然知道我不愛吃芝麻，果然是個有情義的。」
「早說了，這大離國還沒有我李修＋.＋＋茗不知道的。」
尹素問難得夸他，他便更加得意忘形地要拿了三分顏色開起染坊來。
「我嘛自然是個重情重義的，不過卻不是對那尹老兒，人死如燈滅我可不惦記他，只是惦記你，我的好素素。」
他總是抓住一切可利用的機會來調戲她，壓根不在乎什麼尹元的喪禮剛剛結束，好在尹素問心胸寬廣又知道他的底細，並沒有一竿子就將他趕了出去。反而是被調戲慣了就可以直接免疫了，去粗取精地只當這是句好話來听。
「惦記我什麼？我很好。事情進展也一切順利，阮家手里的那一半兵權不出意外明日就可以拿回來了。」
提到兵權，李修茗才有了一點驚訝的意思。這個看似柔弱的尹家女兒不僅以一人單薄之身重新撐起了尹家，將尹元的喪禮置辦得妥帖，更才說了要靠自己拿回兵權，第二天里就真的辦到了。
李修茗在心里小小贊嘆了一下尹素問的果斷，面上卻沒有表現出太過殷勤的神色，只一個勁地纏著她要听一听奪權的具體過程。因著這過程里或多或少地牽扯著自己與張少卿的一點前緣，尹素問不願再提起又拗不過李修茗的糾纏，只好避重就輕地揀著說了是自己如何與阮青玉虛與委蛇談判的過程。
李修茗是個聰明人。尹素問三言兩語他自然也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一面真心實意地透漏兩句夸獎之言，一面又暗暗放下心來。那個傳說中的張少卿並非善類，他並不願意尹素問此後還要與此人多做糾纏，通過了阮青玉的解決辦法實在是再好不過。
尹元的靈位還置于正堂之前。李修茗起身為老友的長明燈里添了些燈油。自己一人于靈前嘀嘀咕咕地又小聲感嘆幾句。像是話別。尹素問遠遠看著也不去煩他，說什麼人死如燈滅，李修茗其實也不算是個狠心干脆的人。
「據說他的墓地是朝中的禮官按旨欽定的？」
「是。喪禮全程走了大行出殯的規格，很大一部分是仰仗了聖意扶持。」
「哼，那皇帝老兒倒是對他好得很。」
「大抵是念著爹爹往昔的身份和貢獻吧，不過是些金銀珠玉的虛名恩典罷了。」
李修茗敏感的神經總覺得當朝天子對于尹家的照拂好處有些太過隆重，但細細琢磨起來又每一樣皆有制可循，也說不上是具體哪里有什麼問題。不過，見著尹素問心智清明，確實不像是個會被小恩小惠的打動的性子，一時又放心了不少。
「素素便是真的將他葬在了那里？」
「葬是要葬在那里的，不過也只是個逼真的衣冠冢而已。」
眾人觀瞻，聖命加持，尹元的棺槨自然是要如期落葬的，不過真正入葬時卻只剩了衣冠而非本人。他的遺體早在病亡當日就已經被尹素問火化，如今的一壇骨灰被藏于曾經的密室之中，敷以西域的五色錦緞，祭以樓蘭的黃沙紅花。
「你是想？」
「是想有朝一日重回故土之時可以將爹爹一並帶了，畢竟那里才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家園，也算是完成了他的遺願吧。」
李修茗點點頭表示認可，一時倒也沒有了繼續調笑的心思，只安靜地坐在尹素問身側不聲不響地陪著她。即便是多麼堅強的人，她總歸是一個需要人陪伴和關心的小姑娘，他很樂意做那個為她送去溫暖的人。
「喂，難得見你安靜一會兒。」
尹素問看著他笑，他也看著尹素問笑，兩人頓時都覺得身邊的這個人明明才見過不久，卻又像是失散多年的老朋友一樣親切。
「老李，吃過飯了沒？」
「跟著您忙前忙後的一整天哪有時間吃飯。旁人都尊稱我一聲‘李老’，您這大小姐就偏偏要叫我‘老李’，慣是難听，以後不許叫了啊！」
「哦，珠兒去準備晚膳了，老李你要不嫌棄的話就留下來將就一頓吧。」
「嘿，你這個壞丫頭！小刺蝟！」
尹素問執著地喚他一聲「老李」，李修茗臉色不善便像個憋氣的茄子，听也不是怒也不是，玉扇躍躍欲試地在她頭頂晃幾下終究也沒有狠心落下來。老李就老李吧，多少顯得二人是親近了些。
南珠知道尹素問一整日都辛苦了，細致又貼心地準備了好一頓豐盛的晚餐，李修茗跟著也算沾了光。他平日里不是躲在風西樓就是風流自在地周游各處，美人見得多美食也嘗得夠，今日卻又覺得尹家的飯菜分外好吃。
怎麼個好吃法，他原本打算文縐縐地填幾句詩詞來應應景，得了尹素問一個白眼之後又偃旗息鼓地作罷了，只覺得尹家的吃食雖然不夠精致但勝在味道。他說的味道，也不過是兩個人的日常飲食要好過一個人的花天酒地。
月朗星稀，美人佳肴，這樣的人生樂事本應該是極享受的。李修茗大快朵頤吃喝地心滿意足，尹素問卻寥寥幾筷子添了底就再吃不下去幾口。明明剛剛還在談笑風生，卻又無端生出這樣的變化，李修茗咽下口中的最後一口雞湯後就開始後悔自己方才的那一個「多此一舉」了。(未完待續……)
PS︰敷五色錦段，祭黃沙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