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茗毫不猶豫地要攔住尹素問，他直覺這個張少卿滿身戾氣，很不願意讓尹素問與他有任何獨處的機會。但尹素問卻是搖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她有著自己的打算。
她太了解張少卿，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在自己尚未擁有可以扳倒他的力量之前，最好不要去惹怒他。
「只一刻鐘時間，說完你保證立時就走。」
「立時就走。」
尹素問將李修茗留在正廳，自己則帶著張少卿拐進了偏廳的一間會客室內。
這算是張少卿第三次真正踏入尹府。第一次，他于年少時遇見了尹素問；第二次，他于鞭刑之下求娶了尹素問；這第三次卻像是在與尹素問告別。
偏廳里灼燒了一日的供奉香火，殘存的煙火氣有些嗆人，張少卿自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卻偏偏泛了一點心酸。他想象中的再相見，＋.＋＋本不應該是這樣的局面。
「一刻鐘開始計時。你我走到如今這一步也實在沒有什麼話好說了，何必呢。」
尹素問點了半截盤香當作香鐘來計算時間，頭也不回地兀自往桌前一坐，等著熬過那一刻鐘。
「我只是想你了，就來看看。」
此時的張少卿沒有錦衣華服，只是一身墨色暗紋的衣袍，玉簪束發未著高冠。他像是瘦了些，負手立于階前輕言一聲想念，怎麼看上去都不像是個手沾鮮血背信忘義的狠毒之人。他的眼楮尤其好看，像是藏著一潭湖水。只是水深處看不見倒影。尹素問是被那雙眼楮欺騙了多年，如今再有對視依然心中一悸不敢再看。
「你殺了我的父親，如今又來說什麼想念？」
「我是在為你報仇。」
「哼，報仇？你是在等著我去報仇吧！」
他總是有那樣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證明自己所做的都是對的，從來不會考慮旁人的感受，一如當年。
「素素，我說過，總有一天那些傷害過你的人，我都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那麼你呢？」
「我？」
「你自己傷我至深便不用付出代價了嗎？」。
尹素問問得直白，張少卿竟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了。他總以為自己是尹素問的軟肋。可以無底線地被包容被熱愛。哪怕是他說了多大的謊犯了再大的錯，只要肯回頭說一句「愛」，尹素問便總是會回來的。可如今，她卻口口聲聲地想讓自己去死。
「你只是因為恨我便恨到永不能原諒。恨到一心想要殺之而後快麼？」
「是。我如今只想讓你一死。你願意嗎？怎麼，不敢了？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著愛我願意為我付出一切的嗎？」。
「那你當初為何不干脆一刀殺了我？！」
他氣急敗壞地吼她，若真的要以死贖罪。還不如當初就死在她的黃金刀下。他忽然又想起了張和曾經教訓他的一句話來，那位冷眼旁觀的父親曾經不止一次地向他嘆息著「張少卿，總有一天，你會被這個害死的。」眼下看來似乎真的要一語成箋。
尹素問亂了他的方寸，壞了他的心智，就差要取了他的性命。年少時光他是她的天，讓她無所畏懼地舍命相護，如今天塌了，她卻只想要他死。于愛情的灰燼中空守著絕望，心生悲涼大致也就是如此了吧。
「呵，不過是一死，我張少卿還不至于懼怕推搡，你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待我我大業完成的那一天，你若還是這樣想的，我總會遂了你的心願。」
尹素問最瞧不上的，不是張少卿的吝嗇于愛而是他的欺瞞于愛，騙人騙己假裝總是愛著的。
「想要你性命的人很多，我不屑于去爭搶。如今我對你別無所求，只求往後山水不相逢才是最好。」
水傍山而生，山因水而活，山水生生相依又哪里來的永不相逢。張少卿當真要讓她自取性命的時候，她又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下得了手。
張少卿自覺愛得真心，于感情上不算有所虧欠，唯一有些遺憾的是在尹元一事上自己的確有些意氣用事了。當初林中歸來，不僅沒有將尹素問帶回身邊反而還受了傷，氣急之時趁著尹萱萱的小道消息與張和的大力支持，他便隨意首肯了那樣一條圍剿尹元的命令。不曾想，如今尹元身死反倒成為了尹素問與他決裂的一條力證。
「山林一別你不肯跟我回來，我是傷心透了，恰逢尹萱萱帶了消息，我本不是個會听她挑唆的人，那一刻卻真是頭腦一熱就順了她的心意。關于尹元的死我沒有親自動手，只是將他要轉移財產的消息透漏給了幾個山賊，但我不否認自己的連帶責任，你若因此怨怪我，我自然也會受著。」
簡單幾句話，張少卿照例將自己摘得干干淨淨。對于那樣不可饒恕的殺父之仇，在他說來卻全都成了尹素問的傷害、尹萱萱的挑唆和城外山賊的魯莽。
「張少卿，你從來就是這樣一個無恥之人！尹萱萱為了百般討好你才去送的消息難道我不知道？你家那樣刁鑽很辣的毒藥灑在山賊的劍上難道我看不見？你這個無恥的懦夫，從來不願承認是自己做錯了！」
尹素問一個狠狠的巴掌揚了上去，張少卿沒有躲開，生生地受住了，那一巴掌不似利刃襲來，疼痛卻不差半分。耳間一陣嗡鳴，他竟險些要承受不住了。他的尹素問是變了，變得讓他開始感到害怕，他開始有些相信，今天的她不動刀劍不過是因為時機未到。
「當年的尹素問有眼無珠我無話可說，無論吃了多少苦我總自認輸得起，雖然輸的一敗涂地悔不當初。我心里的張少卿早就已經死了，他和當年的尹素問死在了一起，他們相親相愛攜手赴死，從來沒有什麼背叛和傷害，即便是死也死得其所。而我與你，除了殺父之仇什麼都沒有。」
「連恨都沒有？」
「沒有。」
由愛故生恨，由愛故生憂，若離于愛者，無恨亦無憂。她將所有的愛全部抹殺干淨之後，連一點恨都不願施舍了。(未完待續……)
PS︰山水依傍生生不息，又哪里來的永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