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少卿的憤怒可以預見,只怪柳風的一點心思總是掩藏不住。他是個反反復復進退維艱的可憐人,總是不管不顧地悶聲沖在最前頭,一時夾在張少卿與尹素問之間,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耳邊仍是張少卿的責罵聲,與上一次的內容大同小異,總是說他不知身份,存了不該有的念想。態度激烈言辭狠厲,一時讓他自己都覺著是要十惡不赦了。
「什麼旁人多不安生?我看是你最不安生!蹬鼻子上臉,最是記吃不記打!眼楮久盲一直未曾痊愈?還能看得清自己的身份嗎?」。
罵人的張少卿被一團火氣堵在胸口自覺並不不輕松,那手爐悶聲砸破額角,柳風的身形跟著輕輕一晃,張少卿的眉眼也跟著一陣緊皺。
作為暗衛死士的主人,他從沒有花過心思去關懷顧及過柳風的一點想法,因為在他看來,一把劍原本也不應該。有什麼思想,這個想法直到尹素問墜崖失蹤又于山谷之中復而現身之時才第一次遭了質疑。他從那時起忽然發現,一把劍在自己身邊待的久了倒也長出了一點旖旎的別樣心思。如同此刻的柳風,一副甘願悖主的模樣,滿心滿眼都是尹素問。
他其實不大能理解柳風這點執著的心思,即便已經遭了自己幾番嚴懲更幾次被貶出生入死,付出了那樣沉重的代價直到此刻都沒能徹底讓他收心。
這一點嫌隙就擺在兩人眼前誰也跨不過躲不開,可仔細想想。這樣的柳風又算不得真正的叛徒。因為,除了有關尹素問的問題,柳風依然還是自己那個無可挑剔的影子,依舊能夠毫不猶豫地以命相奉舍身護主。所以當真就要懲戒之時,張少卿又不能干脆地痛下殺手,畢竟這麼多年來他能夠真正放心倚靠的臂膀也只有這一人了。
這樣想著,張少卿便沒有繼續動手動口,只忿忿垂了轎簾掩住自己不甚好看的面色,冷冷斥一句。
「滾回去安分待著,擦干淨你的血漬和那點污髒心思。少在我這里礙眼。何采薇那里你亦不要擅作主張。我自會處理,至于尹素問,我的女人自然不會讓旁人動彈,只是讓她吃些教訓罷了。」
張少卿所言倒也算是真心。每每提及尹素問一意孤行偏偏就要給那個傻子皇帝去侍寢的事情。他都憤恨不已。太後那里言而無信自己卻是無計可施只能發發脾氣作罷。此番何采薇的栽贓陷害倒是正好給了他一個出氣的機會。
依著他的想法,尹素問在這件事上吃些苦頭似乎也能從側面得些教訓,最好是離那個傻皇帝越遠越好。待到她能夠徹底清醒了。自己再想個法子將人救了出來,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一勞永逸接回了張家失而復得的「大夫人」。
算是命令也算是一點強制安撫,柳風高懸的擔心總算放下大半,皇宮之中的事情他插不上手終究還是要仰仗張少卿的身份和手段。當然,張少卿所為全然不會是因為自己的一頓無理哀求,不過只是為了「他的女人」罷了,柳風听得很是清楚,終于認命地點頭退下。
當日夜里,林泉宮里並不安穩,被惡夢驚醒的何寶林一時發了急癥,整個人疼得四處翻滾痛不欲生神智卻是清醒,愣是攔住了驚慌失措的侍女不許任何人喚了太醫前來診治。
她清楚地知道,此痛乃是月復內的「未央」蠱毒在懲罰自己對于尹素問的任意而為,而那執行懲罰的人倒破天荒地換了一個不相識的生人面孔,何采薇便更是奇怪,痛過之後竟然也沒有任何命令要阻止她繼續作為。想來,男人的嫉恨之心一旦發作似乎也不亞于任何惡毒的女子。
後宮一時不安,偏遠的牢獄便算得上難得清靜了。除了太後那一次深夜前來的一通驚嚇以外,剩余的日子還算波瀾不驚。
尚刑處每日按照慣例提審,倒是沒有強制用刑屈打成招,唯獨麻煩的是同樣的問題同樣的答案全要逼著尹素問每天都說上一遍,看起來不像是審訊倒像是有意為難。
尹素問眉頭皺著似有不耐,審訊官的眼神便敏銳地發亮,眼神灼灼步步緊逼像是巴不得她能情緒失控做出些什麼出人意料的違逆之事來。所以,尹素問搖搖頭還是將所有不滿全都咽了回去,如無知無覺的木偶人一般听話,一遍遍不厭其煩地配合他們所謂的調查。
有人想盡辦法地要來營救她,有人拼了命地想要置她于死地,兩廂勢力于同一處踫撞全都撞在太後一點曖昧不明的態度之上,倒是形成了一個難得平衡的局面。尹素問時刻睜大眼楮看清局勢自然也會學著聰明一點,斷然不會意氣用事做些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所以,每日里封閉五識,刻意不去在乎那些飯菜的酸臭與亂竄的鼠蟻,強迫著自己保持平靜,保持健康。
一切尚可勉強忍耐,尹素問唯獨擔心的只是自己身陷囹圄之中消息耳目全然閉塞,再得不到一點消息只能被動地引頸待宰。
自上次送飯的獄卒帶了一點冷秋水的消息進來,再沒有任何新的消息出現過,加之自己在獄中的待遇日漸愈差,尹素問便知道了,牢獄之外的冷秋水在與何采薇的第一場較量之中必定是落了下風。
這樣的情況直至幾日後的一個午時悄悄發生了變化。
僅管尹素問已在很努力地自保自強,奈何獄中折磨人的手段遠不止嚴刑拷打那樣簡單,酸餿腐爛到再不能下咽的吃食,幾只發了病的紅眼老鼠,都足以一點點將她強撐的堅強慢慢瓦解擊碎。
她腦袋昏沉,渾身時冷時熱想一想便覺著自己大概是病了。強撐力氣挪到一處稍微干燥的牆角躲著,抬頭看看又很希望那半個凹陷的矮窗可以再低一些,這樣便可以多見著一些尚有溫度的日光。
尹素問胡思亂想一會便迷迷蒙蒙睡了過去,再醒來之時只覺得身邊有人,而自己正歪倒在對方的懷中。
「是,是誰?」
她覺得那個懷抱的溫度正好,一時眼皮沉重不願睜眼,只模糊見著眼前一片湖水蕩漾的冰藍色,莫名有些心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