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茗對待尹素問向來是少有的耐心細致小心翼翼,心澈指指內殿示意尹素問正在休息,他便只是躡手躡腳在床榻邊駐足看上半晌,最終也沒舍得將熟睡中的人喚醒。
天知道他有多想再看看那雙漂亮的眼楮,听听她半是嫌棄半是無奈的笑意,可惜見到睡夢中的尹素問眉頭舒展嘴角含笑,李修茗就知道她心中的安寧幸福全都不是因為自己。
「倒是個胸襟寬廣的和尚,當真給了我片刻與素素獨處的機會。」
李修茗難得記一回心澈的好,回到外殿時,心澈已經備了半爐香一盤棋,正沖著他點頭示意,是個和善友好的模樣。李修茗也不客氣,身形瀟灑往軟椅上一倚,率先模出一枚黑子甩落于玉制的棋盤之上。
「呵,以棋會友,既然大師好興致在下便不客氣了!」
室中有凝神清淺的佛香淡淡繚繞,*黑白棋子有節奏地間或落下,李修茗自負棋藝高手一面行棋一面一心二用地囑咐幾句,全都是「素素需要哪種藥物治療、素素需要哪種食材進補」抑或是「素素最喜歡的吃食是什麼」,每說一句都能得心澈一個清晰短促的「好」字,除此之外再沒有听到他的一點回應。
「既是要靠你照料,我說的這些你都要仔細記好了,別只拿一個‘好’字就來敷衍我。」
「她的事情,我自然是知道的。」
心澈說一句「我自然知道」,李修茗一時自居的主人翁姿態便又全然奔潰了。
李修茗任性又自負。本就隨心所欲慣了更何況是將尹素問視作了自己的心上人。他對于自己不喜歡的人事從來不會手下留情,面對心澈卻是下不了狠手,如果沒有尹素問橫亙其間,單就那僧人的胸襟氣度或許也會與自己成了朋友。他這樣想著,手中棋子起落不定在對弈的最後時分便一時落了下風。
「阿彌陀佛,施主承讓了。」
心澈指間白子落下已是勝局,面上卻是謙遜依舊道一聲承認,李修茗一時撫額這才後悔自己方才的三心二意。
他自詡是個翩然世外驚鴻的貴公子,沒想到才見心澈便氣短一寸連著原本擅長的棋藝都發揮不佳了,一時意氣。指間一枚水晶棋子便毫無征兆向著心澈飛去。力道不大方向很準,是向著心澈的面門而去。
下一刻的李修茗並沒有見著心澈動彈甚至對方連個皺眉的神色都沒有,那枚黑亮的棋子卻已經穩穩當當停在了心澈的掌心之中。
這個僧人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靜模樣,古板死寂如一口深井卻又偏偏生的一副好皮囊好身手。言談之中更看得出足夠的聰慧。在李修茗看來此人當真是怎麼都要惹人生氣的。
「無趣無趣。不知道的還以為本公子是在與一塊陳年的木頭對弈。」
與這僧人相比,唯獨一點自己還算佔得上風,便是生動有趣活潑靈巧。這念頭才在李修茗腦中劃過他卻又要開始懷疑自己這一點特別之處到底算不算得上真正的「好處」了。
「世間萬物皆有靈性。陳木經年後也是可以不朽的。」
「倒是個會說話的。」
李修茗月復誹一句「還不算呆傻」,面上依然話不饒人。
「下棋你是有一套的,查案的本事卻是比不上我了。」
心澈知他是要說些正事了,一面收了棋盤好整以暇地看他,一面很是謙虛地表明自己的無奈。
「施主所言極是,貧僧力所能及的線索已經斷于地牢之中,自然比不上李老無所不知的靈通。」
「雖是恭維,李某還是卻之不恭了!只是不知這消息對大師來說算不算是有些為難了。」
李修茗意有所指,將手邊香茶一飲而盡盯著心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他的名號听來神秘,所擁資源亦是不凡,本人卻是不算復雜,起碼在心澈與他認識不足兩個時辰之時是這樣認為的。
李修茗身上藏了些秘密,對于尹素問來說卻是無害的,至于其他那些故意挑釁的少爺習氣,心澈並不在乎,見他不遺余力地為尹素問之事奔走仍然很客氣地為他續了一杯香茶。
「施主但說無妨。」
「何采薇此人,原本是個昔日舊人,師父應當還記得吧?」
自然記得,那個明明可以明媚清澈卻偏偏要將自己置于湍急污流之中而無法自救的女子,心澈是記得的,也是努力想要忘卻的。他很遺憾,沒能將其度化。何采薇的名字在齒間輕輕念叨一遍,心澈便大致猜到了什麼。
「你是說,這宮中的何寶林便是當時的何采薇?」
「正是。」
心澈配合尚刑處查案之時,也從冷秋水與獄卒那里听過幾次有關何采薇的控訴。初時听著這個名字,他也有過一瞬間的愣神懷疑,但因為從沒有親眼見過本人細細思索之後便覺著事無這般湊巧。以何采薇的能力背景絕無可能短時間內化身一個官宦人家的小姐特意前來為難尹素問。此刻見著李修茗無比堅定的表情,他才終于認清了現實,一時間所有的前因後果倒也能順利串聯起了。
按照李修茗的說法,此前的江湖郎中雖然被害于牢獄之中,與他一直聯系的真正宮人還是被李修茗的眼線翻找了出來。最重要的嫌疑人正是林泉宮中負責采買的一名內侍太監,而此人在前些日子里曾攜帶所有證物頻繁出入于何采薇所在的園子。
「此名內監已在我的掌控之中,一時倒也不擔心會逃出生天,只要你這里需要隨時可以捉來提審的。至于我所擔心的嘛,卻是師父慈悲或許也會對故人于心不忍網開一面。」
按照李修茗向來的行事風格,什麼內監寶林全都不在他眼中,但凡敢于招惹尹素問的統統一氣處理掉才是最好。奈何尹素問如今身在宮闈由不得他使出那一套江湖本事,心澈作為主審之一,這些有力的證據自然還是應該要交到他手中的。僧不殺生難免多有猶豫,為了以防萬一,李修茗不得不親自跑一趟前來提醒。
他隨時可以提供能夠搬倒何采薇的證據,只看心澈是不是足夠狠心。畢竟,對于三人當時那段山谷軼事,李修茗終究還是個一知半解的局外人,他暫時還模不透心澈的全部心思。
「施主若是信得過,全權交予貧僧便是。」
心澈這樣說著,神色平靜,看不出一點猶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