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舍利子 第二百九十章 此恨須問天(2)

作者 ︰ 戀雲裳

紅字原本醒目,年光日久之後顏色不再鮮艷,尹素問卻恨不能把那個字深深刻進自己的心里。

一切如她所料,她的母親生前可憐生後更沒得到半點關顧,連一個姓名位份都沒有,而這一切的元凶當真便是當朝的那位太後。「皇甫氏」與「毒酒」,這兩個詞一下下在尹素問眼前閃現,每一次都狠狠敲打著她腦中最脆弱的那一點。

香案之上三朝以來每位親近皇族的人名牌位俱在,卻是沒有與童格鈴蘭有關的一星半點。多諷刺,這一本滿是血淚淒慘的真實案卷竟然就藏在這些看似英明的皇室祖先面前,而自己一個流落在外的復仇者眼下卻要以孝子賢孫的身份才能前來覲見。

痛不能言,恨不能言,周身都在不停顫抖的尹素問幾乎用盡了全部力氣才能強壓住自己心頭的那點恨意。「要冷靜鎮定,絕不能自亂陣腳」,這樣自言自語的尹素問在不停地給予自己暗示和鼓勵,手中動作未停只想著抓緊時間要將當時前後幾年的紀年舊史全都翻查一遍。可是,下一刻的她卻又更加震驚了。

一卷厚實滄桑的舊史典冊里記錄了離國三朝最真實的風貌往事,自然包括了諸多不可與外人言說的秘辛與丑聞,尹素問只一心撲在與童妃相關的記事之上,原本無心其他卻依然毫無預期地被其中一個人物所吸引了。

前朝的長慶公主,在記載中是與童妃私交頗好的少數幾人之一。雋秀聰慧活潑清麗,備受聖祖皇帝的喜愛,實際卻並非聖祖親生而是替外人寄養。

關于長慶公主的名諱,尹素問也曾在正史典籍之中略有見聞。那人應該算是兩朝以前除太子以外最得寵的一位皇親了,小小年紀早封了府邸資產,聖祖皇帝更是對其百依百順呵護備至。以其當年不可一世的聖寵而言,此時看到她並非皇室血統親生倒是也有些意外,不過卻也不足以使得尹素問犯怵,真正引得她側目心驚的乃是關于公主後半生命運的據實所述。

明面上的長慶公主本應該是紅顏薄命天妒英才的皇室遺珠,正是二八最好年華時候一夜之間暴病而亡。徒留得一縷芳魂半點遺跡供後世仰望。而實際上被掀開的真相往往都是最不忍卒睹的。那長慶公主真正致死的原因並非疾患卻只在于她膽大妄為的一段戀情。

公主威儀又得聖上垂憐,放眼天下亦沒有什麼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然而世事難料又並非如此。原本的她應該有一段體面的戀情,一位門當戶對的夫婿。一個無憂無慮的人生。卻全都毀在了她肆意妄為不可自拔地愛上了一介僧人之後戛然而止了。

沒錯。當「凡僧」二字映入眼簾之時,尹素問整個人已經全都僵在一處不能動彈了。那僧人想必應當是極好的吧,否則也不至于讓一個聰慧溫婉的公主甘願拋棄一切。以命相抵于大雪之中產子後自盡,最終將自己的身體和靈魂全部獻祭。

僧人來自雲居寺,法號「沉心」,除此以外書中並未再有記載,只輕描淡寫帶過一句「如日月光輝,吞並一處」,尹素問的眼淚這就落了下來。

故事結尾,史官並沒有評注半字,只寫有長慶公主血書遺跡中的一句原話——「何其有幸,猶死未悔」。

是感同身受,是同病相憐還是心有靈犀?尹素問不知道也不敢想,只知道尚是嬰孩的心澈于冰天雪地中出現于雲居寺之時恰好是書中所述的公主產子之日,他有一位從未得見過的師父,法號不詳,而他的師叔祖正是昔年聖僧沉光法師。

尹素問全身冰冷僵硬,眼淚如涌泉而出滴落之時又燙得驚人,她見著自己生母遺跡之時都在克制的眼淚此時卻是說什麼都止不住了。太多情緒激蕩一處,全都充斥在她的心肺與喉頭,讓她覺著現在的自己就像一個隨時都可能炸裂的天燈。

她可憐的娘親,她可憐的心澈哥哥,這世上她最愛的兩個人竟然在這空蕩蕩的祠堂之中有了一點遙不可及的聯系。「世人皆苦」,她還記得心澈當年說過的話,彼時不以為意,此時才覺字字珠璣。

只是墨色不勻的幾段字跡,她終于明白了前朝時候為何會有持續數十年的滅佛之舉,明白了心澈與雲居寺間無法割舍的淵源,明白了為什麼會有人生而孤獨。

下一刻的尹素問再沒有半點遲疑,就這樣拔足而去朝著白塔佛堂一路狂奔著,顧不得掩人耳目粉飾太平,甚至來不及先擦去臉上的斑斑淚痕。

初雪漸消,正是最冷的時候,她的披風早忘在一處,衣衫單薄只被乍起的寒風緊緊裹挾著是在一意奔跑。她是那樣急切地想要去見一見她的心澈哥哥,不是為了告訴他身世之謎,亦不是為了給自己的復仇之路添一點動力,只是單純地想要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沒有緣由,不計後果。

白塔高高矗立,佛堂清淨安寧,一切如舊無人打擾。心澈執了笤帚于塔下清掃積雪,手臂有力地揮舞著,姿勢相同力度相同,很快便圍著塔基掃出一片圓融的弧線圓圈。

衣衫未變沒有雍容厚實的外衫,他的鼻尖有一點紅,呼出來的白氣很快隱沒于風中,脖頸上的硨磲念珠跟著輕晃幾下,折射著日光落在皚皚白雪之上,煞是好看。

尹素問不管不顧一頭扎進心澈懷中之時剛好是在午時,佛堂中傳來一陣沉郁的金鐘嗡鳴聲,而後便是喃喃未休的佛語木魚聲,混在一處如一圈圈蕩開的波濤將尹素問拍打進了心澈的懷里,猝不及防。

「心澈哥哥,就讓我任性這一回吧。」

她還帶著一點哭聲和鼻音,固執地倚在心澈懷里,手臂用力之時下巴磕在他的肩窩里,是要將兩人最大限度地捆綁在一起。

她只任性過兩次,第一次是在別離時,東皇山夜晚的山寺中,她任性地堅持要與心澈指尖相觸,以為那樣就再不會彼此忘記;第二次是在重逢時,此刻的深宮白塔之下,她無法自已地堅持要給心澈一個擁抱。緊緊擁住對方緊實的腰肢寬闊的脊背,以臉相貼,挨近他心跳漸亂的溫熱胸膛,就像挨近了整個世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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