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飛速閃過的混亂圖景中,承平公主七巧流血,死相猙獰,蘇兒懸三尺白綾,自縊而死,神策軍團團包圍夙沙寢殿。
殿中有太監尖細的聲音隱約傳來︰陛下手諭,將夙沙鎖在浮生寺潛心思過。
太監聲音落下時,畫面飄落一頁薄紙,紙上清晰字跡,是蘇兒畏罪自殺,死前寫下血書,道她奉夙沙之命準備浸泡劇毒的長命鎖來加害承平公主,犯下深重罪孽,自知無可彌補,只能以命相抵。
這些畫面擰在一起,委屈,宣泄,丑陋,猙獰,自畫面深處有一股意識在強烈掙扎,我摒去雜念仔細感受,那股意識逐漸清晰,是心如刀絞的痛。
是夙沙的痛,可我和她心境相同,只好跟著她一起痛,這就是隨意窺視別人的過往需要付出的代價吧。
伴隨這樣的痛,畫面中出現一泓月色下紫宸殿門上巨大的匾額。
紫宸殿內,寶藍華服的帝王坐在窗前批閱奏疏,軒窗只開半扇,昏暗燭光在窗子上映出他正襟危坐的影子。
有個身影飛速掠進殿中,急速移動帶起的風惹得燭光忽然一閃,李瀍筆尖一頓,抬眼時投在牆上的影子已飛速掠過。窗子恰好被風吹得晃出響動,李瀍偏頭瞧了瞧被風吹得微晃的窗,以為方才也只是一陣風,重新低下頭批閱看到一半的竹簡。
忽然間,房中黑暗的角落里閃出一道明亮的冷光,下一秒鐵青色的青偃刀已落在李瀍身前的案幾上,竹簡瞬間劈成兩半。
夙沙擎著刀,雙眼通紅︰「思過,為什麼要讓我思過,我有什麼過錯?」
李瀍皺眉,唇角卻一陣冷笑,看向她的目光怒不可遏︰「夙沙炎,吸收了我女兒的魂魄,秘術修習地可有長進?」
他站起身,將攥在手里的長命鎖丟到夙沙身上,紅黃兩色的長命鎖已被血染成緋紅。「朕親眼看到你給承平戴上長命鎖,宮女蘇死前留下血書指認你,這些,你怎麼解釋?」
長命鎖落在夙沙腳下,他說出的每個字都像在她心頭砍了一刀,可那樣硬生生的疼終究只能她自己體會,她不是會說好听話的姑娘,也不是愛向別人展示軟弱的姑娘,她看向他︰「你不信我,我還解釋什麼?」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很可笑,千辛萬苦求來的盡是冷眼和委屈,她愛上的這個人,寧願相信一條沒有生命的長命鎖,寧願相信一個已經死掉的人留下的一張血書,也不願意相信她。她曾為了他收起她的鋒芒,收起她的刺,她只想著不去傷害他,可他的刺卻一次次刺傷自己。
有一種愛情如同璀璨煙花,盡頭就是毀滅,夙沙拔起青偃刀,邁上案幾直向李瀍刺去。
李瀍側身躲避,刀鋒蹭著他的衣襟砍下,他回身抄起身後支架上的百斤長刀,迎上她的青偃彎刀,響聲驚動了在外巡邏的侍衛。
但當今的這位帝王何其強大,根本不需要護駕,侍衛趕到之時,他已將夙沙的青偃刀擊落在地,手中長刀比在夙沙胸口。
「你的刀永遠也贏不過朕。」他語聲冷淡。
「李瀍,在雁門關前你就該殺了我。」
她昂起蒼白茫然的臉,閉上眼楮主動挨近刀尖兒,刀尖兒刺破她血紅衣襟,一點點刺入她的血肉。她臉色慘白,嘴角淌下的一絲血紅,他的刀卻在這時猛地抽離她的心口。
「朕說過朕不會殺你,你配不上朕的刀。」
李瀍把她推給前來護駕的侍衛。侍衛試圖反剪她雙手,她抬起頭,幾步之隔的李瀍已轉過身,不再多看她一眼。
她突然苦笑,她一生只敗給過一個人,其他人還沒有資格制服她,笑聲中她一手拗斷一個侍衛的脖子,奪過軍刀殺出紫宸殿。
大紅衣裙漫飛于刀光劍影,她是一株開放在地獄之門的彼岸花,生命注定要用血色鋪就,越是鮮血如雨,越是妖艷邪魅。
她沖出了大明宮,身後一條長長的血路,橫七豎八的尸體如同道路上的階梯,通往地獄的階梯。她站在正陽門口,深深吸一口宮外的空氣,銀鈴脆響經久不息。
她突然想往外面的世界,她已經把最美好的年華鎖在了深宮,不能再把余生鎖進青燈黃卷的寺院里。她看著天上兩只雲鶴飛過,心想如果此次能甩開追兵,就遠離長安,到東邊沿海或南邊深山,領略無盡風光。
可這樣的想法很快就破滅。她武藝超群,但既然有人能打敗她,就說明她並非不可戰勝。逃亡的第十三日,官兵圍追堵截,終還是把她逼到了令佛山的山頂。
身後是萬丈懸崖,面前是幾百追兵,山頂上盛開一團團佛頭花,白如三冬落雪。
她退到懸崖邊上,身後雲霧繚繞,血紅紗裙立在雪白花叢中。
「我有多喜歡你,你是不是從來都感覺不到?」她無路可逃,終于放棄了掙扎,兀自蒼白笑,一股酸熱漫上眼眶。
原本只是自言自語,官兵後面卻忽然傳來冰冷的回話聲︰「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朕,可你傷朕愛妃,殺朕朝臣,又殺朕骨肉……」官兵讓出一條路,寶藍華服的帝王提刀走出,眉頭緊皺,冷冷斜睨她︰「夙沙炎,你就是這樣喜歡朕的?」
她看著他,眼里再也沒有半點痴情。突然想起族人叛亂的那一夜,她幾乎拼上自己的命才取走他的一幅畫像,而如今,畫像上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卻是遙不可及的距離。
她曾經想要博得他的歡心,可在她面前他的眉頭從來沒有舒展開過,他從沒給過她一個笑臉。
「李瀍,是不是我死了,你就開心了?」她嘴角噙起模糊笑意,裹挾著死亡,卻恬靜安然,手里松開沾滿鮮血的軍刀,後退半步,腳下碎石滾落山崖。話音剛落,整個身子已猝不及防地向後仰去,血紅衣裙飛舞在滾滾雲霧之中,紅綾肆意舞動,即便是死亡也美的如幻如夢。
李瀍眼中有片刻驚色,很快又恢復一貫冷漠,漫不經心走到懸崖邊隨意向下望了一眼,懸崖下只剩雲霧繚繞。
夙沙的愛情以毀滅結束,不是毀滅對方,而是毀滅自己。
佛說,緣即是劫,超然浮塵之外的佛,也懂得這麼多浮塵之中的理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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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人薄情如此,還會不會愛,還該不該愛?
故事難道到此又要畫上句號?no!no!no!故事的高潮剛剛開始!
明晚八點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