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大捷!北疆大捷!」
六百里加急,一騎自北城門進,由北武門直入宮禁,抵達天听,告祭宗廟。
勤政殿,皇帝正在批閱奏折,突听門外有喧囂聲,正要喝令和祿去看看,見門外當值的太監連滾帶爬地撲進來,「皇上,北疆大捷。」
皇帝連忙從榻上下來,來不及趿鞋,拖了就向宮殿外急去。和祿上前一把扶住了,「皇上,睿親王此戰必是大勝。」
皇帝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太過急切,頓住了腳步,方才那個爬進來的太監很有眼色,忙爬了兩步上前,服侍皇上穿好了厚底朝履靴。
走到殿門外,便看到由四個禁衛護持著的士兵,一身明光鎧,外披一件大紅氅,頭戴紅纓盔,雙手高舉著一卷明黃的喜報,一路高喊著︰「北疆大捷!」
皇帝一看就知道,此戰大勝。敢用書寫聖旨][].[].[]的明黃卷寫軍報,是軍中大勝方有的成例。「快呈上來。」
和祿上前雙手捧過軍報,恭敬地呈給皇帝。皇帝展開御覽了一遍,哈哈大笑,一把抓住和祿,手臂有些顫抖,近四個月了,終于等來了好消息,而且是絕勝的好消息。
這四個月來,皇帝的心一直懸著。自那次小勝之後,再無消息,到後來皇帝一日三次派人前去兵部訊問消息,得到的所有消息最後歸納為兩個字︰僵持。
雲正,皇帝自是了解的。初入邊軍時。敢以一千騎突襲突厥一個右位賢王的王帳並勝之,俘敵千人而歸。後來,戍邊五年。多以騎兵孤軍深入敵後,以快打慢,牽制突厥人不敢輕易犯邊。可是這回,他一反常態,固然因為突厥人已兵臨城下,不能冒進,但是四個月。一直兩軍相對,雲正居然一次都沒有冒險,也沒有想出辦法破局。這讓皇帝很是擔心。
幸好終于等來了好消息,雖然只有聊聊數語,真正詳實的軍報過幾日自會通過軍部上報。皇帝當先進了殿,「賜座。賜茶。」
那個報捷的士兵有些不安地坐下了。禁不住打量一下勤政殿,口中兀自問道︰「皇上,我,不,小的,不,士兵江小苗,真的可以坐下?」
皇上听了哈哈一笑。笑得更是暢快了,這個臉色黝黑身體精壯的年青人臉頰上有一條淡淡疤。臉上猶有稚氣和拘謹。
「江小苗,嗯,多大了?這疤痕怎麼來的?不要拘束,說錯了也不打緊,說一說北疆的戰事。」皇帝和顏悅色地問道。
「我十八了,哦,回皇上,這疤是被流箭刮了一下,也不疼,我可是敢戰士。」江小苗一說到戰事,頓時眉飛色舞起來,有時還站到椅子上去,有時回想起面前的是皇上,又趕緊蹲到地上,不時的插一句「回皇上」,估計來之前被囑咐過。說著說著又忘記了尊卑,灌了一口茶後,「那個渾什麼谷的,早嚇得屁滾尿流的了,那些被我們抓了的突厥人還在罵西夷人,可笑死人了。回皇上,我講完了。」
「好,好,江小苗,你先下去歇著,回頭自有賞賜。」皇帝听了龍心大悅。
「謝皇上。」江小苗心滿意足地走了,邊走邊嘀咕,「我就說嘛,討了報喜的差事,肯定有賞錢呀。」
「和祿,著御膳房多備些酒菜,等會兒,李驍軍來了,得讓他陪朕喝兩杯。」和祿去通傳了,皇帝又把軍報看了一遍,慢慢收起了笑容。「正兒,你可有想過要坐這把龍椅?」
此時的樓池月正在皇家的家廟里,普照寺。普照寺的前殿與皇宮左翼勾通,後殿與北武門相鄰,北武門出去就是北蕩山,。所以從普照寺後殿出去,可入凡塵亦可入山林,當然要走出普照寺一樣要有皇家許可。普照寺的前殿和左殿是皇家宗廟,自有當世高僧住持。右殿中間以一道梵文牆隔著,中間有一道門常年鎖著,只有在佛家盛事時才會打開。右殿是由妙應師太住持,是宮中貴人祈福禮佛的地方,這里是整個皇宮除冷宮外,最為清淨的地方。
梵音緲緲,香雲裊裊。
青衣麻布尼姑袍的妙應,頭頂戒疤,臉瘦長,頰骨突出,眼窩深陷,瘦得驚人,十指如柴,令人一見便生涼意。
據傳,妙應原先豐盈如玉,長相嬌美,因有克夫之相,三嫁而未成,後自行剃度出家。十幾年前,江州有時疫,妙應孤身入疫區,為死者誦往生經,將死者一一焚化,陪每一個病人度過人生最後的時光,三個月後,孤身一人出來,骨瘦如柴,容貌大變。這等慈悲心,為世人所敬仰,化緣所得,皆施于眾,人若有所求,有求必應,被世人尊為妙應師太。
這樣一個人,理應受人尊敬,樓池月告訴自己不要以貌取人,但心里那股寒意揮之不去。樓池月合十為禮︰「見過師太。」
「阿彌陀佛。」妙應宣了聲佛號,垂目不語。
「我來求平安符的。師太,世間嬰孩一出生皆哭啼,是因為輪回苦嗎?」。樓池月在蒲團上跪了下來,卻沒有求菩薩,而是一臉茫然地看著妙應師太。
「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我來求平安,是因愛故生怖嗎?」。樓池月一臉憂愁。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世間多煩惱,生而有苦,愛而有苦,既如此,世人為何還苦苦求生?」樓池月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淚水涮一下流了下來。
妙應終于抬眼看了她一下。一直敲著的木魚停了一下,又繼續敲下去。她的聲音依舊無悲無喜,「得解月兌。不得解月兌,一切皆因執念難消。阿彌陀佛。」
「多謝師太開解。」樓池月起身,「我要在佛前請三柱香,拜過這里每一尊佛。」
樓池月點了香,從正殿開始,不緊不慢地把寺里的每一個角落都走了一遍,這里的尼姑並不多。卻個個都貌美如花,皇家的尼姑都要漂亮些,不知是不是宮里剃度出來的。加上妙應這個主持。也就十一人。除了她們的住處,連廚房和如廁的地方都去過了。
樓池月把第三柱香插進正殿的香爐,禱告一聲,「菩薩呀。你開開眼吧。」然後轉向妙應。「師太,菩薩會開眼嗎?」。
「菩薩自有靈,不因一人起妄念。」妙應念著佛號,敲著木魚,心神沉靜其中。
樓池月出了普照寺右殿,慢慢往回走。這個妙應很可疑。當自己表現出有輕生的念頭,她沒有開解,而是說了句模糊的話。要不她就是不在乎別人的生死。沒有慈悲心,那與傳言中那個大慈悲的妙應太不一樣了。要不就是她知道。樓池月在演戲,她不是個會輕生的人,一個六蘊皆空的出家人為什麼對她如此了解?
她們的廚房收拾得很干淨,桌案上只擺了些尋常的蔬菜瓜果。但樓池月听出廚房下是空的,下面必有地窖。其實這很正常,既便是寺廟也有些雜物要堆放。然而加上那十個美貌的尼姑就不一樣了,她們吃的用的並不是擺在桌案上的那些,面有菜色的尼姑是美不起來的,她們肯定會吃一些富有營養的東西。然後問題就來了,妙應為世人所稱道的其中之一就是一切所得皆布施于人。
如果她就是楊淑妃手中的線,那就可以解釋楊淑妃不出宮就能做出布置的原因了。妙應可以出入任何一個宮闈。當然現在還只是個推測。
大膽推測,求證。樓池月知道接下來就看楊淑妃的動作了。
怡德殿,皇帝正在用晚膳,李驍軍作陪。說是陪著喝酒,李驍軍也是另置一桌,跪坐在下首。
「李卿,朕今日高興,朕的皇兒頗有當年你的風采啊。」皇帝醉眼薰薰地看著李驍軍,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拿著筷子敲著幾案,「當年雪夜千里奔襲,斬敵酋首級獻于朕軍前,何等暢快。」
「皇上謬贊老臣了,若非有皇上運籌帷幄,臣怎敢行險冒進。」李驍軍酒意上臉,漲得通紅,不時地搖搖頭。
「驍軍啊,朕知道這些年委屈你了,一直不讓你領兵出戰。」皇上說著說著有些動容,眼角似有淚光,「當年多少戰將,與你我一起出生入死,如今卻是天人永隔了。朕也怕呀,舍不得你一個李驍軍啊。」
李驍軍用衣袖抹了下眼楮,灌下一杯酒,「皇上啊,早些年,臣心中是有怨氣的,可如今君臣相得,老臣如何不明白皇上一片苦心。」
「好,好,你還肯跟朕說心里話就成。朕來問你,立誰為太子最合適?」皇上眯著眼看著他,笑呵呵道,「只當你我君臣酒後醉話。」
李驍軍驚出一身冷汗,搖頭,再搖搖頭,大著舌頭道︰「老臣真是有些醉了。這是皇上的家事,自當由皇上一言決之。」
「你這只老狐狸,朕算是白問了。朕想了想,雲正擅戰,長于謀略,只是政事一竅不通,雲明政務通達,長袖善舞,駕馭百官極為嫻熟,但從未執掌兵事,再就是見虎那孩子,年紀雖小,卻是聰慧過人,更是和清兒一般的仁孝。朕也是取舍不下。」皇上似是自言自語,眼里哪還有醉意。
「咚。」一聲,李驍軍額頭撞在幾案上,驚醒了些,「臣惶恐,不勝酒力,君前失儀,請皇上恕罪。」
「罷了,罷了,今日就到這兒了。李卿退下吧。」皇帝揮揮手,由和祿扶進了內室。
李驍軍躬身退出了怡德殿,忍不住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冷風一吹,才發覺後背都濕了。這頓酒喝的,重新議立太子之事已在眉睫,只不知誰會入主東宮。他心中暗嘆一口氣,「皇上啊,只怕未必能如你意。」
服侍皇帝睡下後,和祿退出寢宮外,看著暗沉沉的夜空,他也嘆了口氣。一朝天子一朝臣,他這個老奴才該何去何從呢?不知為什麼,他想起了樓池月,你又選擇了誰呢?
樓池月誰都無所謂,除了雲明。當然在她心里,她不希望是雲正。還是由皇上決定好了,她隨大流。若是皇帝選了雲明,為了生存,她可能會用些不正當的手段了。
怡親王府,雲明得到北疆大捷的消息是在用晚膳的時候。他愣了下,臉上說不出是喜是悲,默默地吃完飯,沒有喝一碗養生湯就去了書房。
「你果然沒有讓父皇失望,二皇兄。」雲明研了墨,在宣紙上寫下了雲正兩字,看了半天,最終嘆了口氣。「如果,如果父皇選擇了我,你又肯為我所用,我們一樣可以兄友弟恭。如果,如果父皇選擇了你,那麼……」
雲明坐在陰影里,神思不明。
「走了這條路,就沒有後退的可能。外祖家全沒了,還有母妃等著我去救。我不可以退,雲明,你要記住,雲清和雲正才是兄弟,你從來不在他們眼中。」雲明站了起來,拿過一盞氣死風燈,取下燈罩,將那張寫著雲正的宣紙投入火中,看著它化為灰燼。
再抬頭時,他眼里已沒有糾結,只有寒氣森森的平靜,「來人,給我端一燕窩來。」
樓池月從普照寺回來的路上,便听到很多宮人議論紛紛,說是睿親王又打了大勝戰了。樓池月匆匆趕回梅園,一把抓住青的手,「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青點點頭,「主上若是問睿親王打敗突厥人的事,那是真的。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剛得的消息嗎?是有捷報傳回來,還是兵部呈報上來的?」樓池月一連問道︰「有沒有更確切更詳細的消息?」
「當然是捷報,之後才會有詳細的軍報,然後才會有獻俘一類的儀式,那時估計睿親王會回來了。」青拽下了樓池月的手,揉搓著自己的手腕。
「主上啊,你一向英明睿智,今兒怎麼了?」墨很無辜地眨著眼問道。
樓池月的臉莫名地飛紅了,「去,去,小孩子瞎打听什麼?今晚咱們喝酒慶祝一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