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平字正,康和二十五年,歿,時年二十四,三軍慟哭,天下為之哀。——國史通鑒卷五
一個也不放過。
樓池月這樣想時,心突然安定了下來。雲正于她,就象一個他人的故事,她的記憶里沒有任何關于他的畫面,她知道自己本該痛徹心肺,痛到麻木,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忘卻,重新開始她的人生,重新開始她的愛情。可如今,她知道她愛的男人死了,然後沒了,就象做了一個噩夢從懸崖上掉了下來,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永遠不會到底,明知是夢卻醒不過來。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雲正,我會做到的。」樓池月喃喃道。她心里比誰都清楚明白,這不是雲正想要的,而是自己想做的,唯一可做的。唯如此方能祭奠她的愛情,唯如此方能填滿空空蕩蕩的心,唯如此方能將那段空白的記憶永遠埋藏進黑暗中。
因為她將墮入黑暗!
既然不能救贖,那就毀滅!
衛中行聚將議事,這些人衛中行重新梳理過,確定沒有問題的將領。衛中行居中,樓池月坐在他下首,同樣一身明光鎧,她整個人瘦得有些月兌形,一張小臉藏在盔帽里,幾乎瞧不見眉眼,蒼白的臉色,尖尖的下巴,沒有半分威儀。雲衛一站在她的身後,做了她的貼身侍衛。
衛中行一眼掃過在座的四位將軍和四個偏將,原本跪坐的他先直起上身。向樓池月拱手一禮,然後向眾人介紹道︰「這位韓先生,以後是我們南營鋒銳鎮國軍的軍師。望諸位兄弟好生敬重軍師。」
樓池月起身,看到他們眼中的不信任和懷疑,抱拳拱手,淡淡笑了,「既然對外宣稱王爺死于突厥人之手,那麼有兩件事必須去做,其一。向皇上請戰,為王爺復仇。當然皇上是不會恩準的,主將不明而動兵乃兵家大忌。其二。將麻山關向西北推進一百里,壓縮突厥人的生存空間,只有這樣,東厥才會向西遷徙。與西突厥內斗。重新劃分他們的牧區。」
這第一條沒人有異議,可這其二一出口,滿場嘩然,衛中行也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其中右首的一位將軍,留著山羊須,頭發束結得一絲不苟,頭盔端正地放在左手邊。右手扶著馬刀,即便是議事。他也挺直腰背,一看就是個謹慎周全之人,他是左衛上將軍司馬弘揚。只听他開口問道︰「不知這一百里如何推進?」
「放他……」被衛中行凌厲的一眼逼了回去,「你要有本事將關隘推進一百里,俺老褚給你磕一百個響頭。」最下首的一個猛張飛,豹眼圓瞪,大聲叫嚷道。
「我不能。」樓池月依然笑著搖搖頭,「你看我手無縛雞之力,怎麼可能?」在眾人或失望或鄙夷的目光中,她不緊不慢地加了一句,「但你們能,雖然不能永久地佔有那里,但嚇唬嚇唬突厥人還是做得到的。褚將軍的響頭我是不需要的,不如應我一件事吧。」
褚偏將應承的痛快,若是李再興在此,必定向他投去最同情的一眼。樓池月看著眾人,似有些緊張地搓了下手,問道︰「你們可要與我打一賭,本軍師手里好東西不少,譬如孫子兵法,比如那千里鏡。」
眾人眼神火熱地看著她,孫子兵法據說已經失傳,現在流行于世的據說是後人偽作,千里鏡當世只有睿親王手中一支。衛中行都有些忍不住了,倒是司馬弘揚輕咳一聲,才壓住了眾人躍躍欲試的心。
「都不好騙呀。」樓池月感嘆道,手一伸,雲衛一遞上她的長劍,她走到衛中行身後,牆上掛著一副北疆的地圖。樓池月用劍點點地圖,「這里有一道狹谷,兩邊是山脈,只要封住這里,突厥的騎兵就寸步難進,而我們隨時可以出去打獵。」
褚登山又第一個跳出來,「你看得懂軍用圖嗎?這道你口中的狹谷有一百里寬。」
「請諸位將軍隨我出來。」樓池月當先走出來,給雲衛一遞了個眼色,雲衛一叫來兩個小兵,一個扛著鋤頭,一個拿著鐵鍬,兩人不一會兒就壘了一堵三尺高的雪牆。
樓池月拍了拍雪牆,「看,築牆很容易,十萬將士一夜間築一道百里牆並非難事。」
褚登山一腳將雪牆踹開了,忍不住又罵開了,「這個頂屁用!」
司馬弘揚拉住他,反而抱拳向樓池月拱手一禮,「只是光有牆還不夠,冰天雪地里沒有住的地方,將士們是受不住的。」
「司馬將軍或許不知道,雪屋里住著比我們這房子還暖和些。」樓池月又帶他們走到另一邊,這里堆著院子回廊里清出來的積雪,早被小遠挖出一個洞來,洞口垂著狼皮氈子,樓池月站過一旁相讓道︰「衛大將軍請。」
衛中行看了一眼樓池月,矮著身子鑽了進去,看到小遠和韓谷關兩人坐在氈子上對弈,旁邊還煮著茶,這才驚了,「這里還能生火?」
在雪屋外的眾人更是好奇難耐,可是就是不見衛中行出來,樓池月又擋在門口不讓進,「里面太小了,等大將軍出來吧。」
小遠笑嘻嘻地鑽出來,「諸位將軍要進我這雪屋,總得許小子一點好處吧,小子可挖了一個晚上了。」
褚登山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小子,到我那里當個校尉如何?好馬任你騎,好弓好箭任你射,最大的好處是咱們有出去打獵的時間,小子殺過突厥人嗎?那才是男子漢該干的事。」
小遠憨厚地笑笑,壓了壓自己的氈帽,「八歲那年,我宰了第一只突厥狗。」
褚登山被驚了一下,隨即笑了,「好小子,帶種。」他自是不信的,卻是最大善意地不揭破小孩子的吹牛,但是小遠說的是真話。
司馬弘揚進去後,韓谷關也出來了,其他幾個將軍都看著他,他圓圓的臉上也是憨厚的笑,「衛大將軍吩咐,你們給軍師行了禮才可以進去。」
褚登山大咧咧地一躬到地,「見過軍師。」然後一溜煙地鑽進去,見衛中行和司馬弘揚兩人正在喝茶,旁邊的爐火正旺,嘖嘖稱奇。「司馬,那雪牆一踹就倒,沒啥用啊?」
「哦,在營房右邊還有一堵雪牆,我推測是軍師昨夜讓人堆的,你回去踢一腳試試。」司馬弘揚抿了一口茶,壓下自己逸出唇角的笑意。築雪牆古時就有一個經典戰例,他倒是知道,但雪屋能住人,他從未想過。冰雪啊,想想都冷啊,誰能想到這屋子居然如此暖和。衛中行方才已將睿親王臨終之言說了,他司馬就得出了結論,「這軍師乃非常之人。」
回去之後,營房里飄蕩著褚登山的慘叫聲,「司馬,我要殺了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