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臉上帶著怯意,鼓起勇氣走到王柳柳身邊,伸手去搖她的胳膊。王柳柳因為忘詞的事情,正處于極度的焦慮之中,根本沒注意安寧的神情,只當是她又找了機會來亂給自己加戲。于是想都沒想,下意識地就把手臂一揮。
安寧借勢往後連退了幾步,一副搖搖欲墜,就要倒下的樣子,一下子就讓人聯想到剛才二姐差點把母親推倒在地的情景。然而,王柳柳這次沒用什麼力,根本不可能把人推倒,這時候見安寧一臉的「白蓮花」一樣委屈的表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裝什麼裝,我用力了嗎?」。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從「二姐」這個角色里完全抽離了出來,但語氣神態甚至于台詞,卻無一不貼合此時的場景。
王柳柳沒有這點,在場的其他人卻都是心里又驚又奇。尤其是與她對戲的張珊珊,竟然自己的台詞又能接上了。
「夠了,既然你自己不想在這個家呆,那就快點給我走,這不歡迎你。」沉著臉,冷聲說。
白珺扮演的母親見到自己的兩個女兒鬧成這樣,再也克制不住,一邊喊著︰「是我不中用,你們有什麼怨氣都沖著我來,沖著我來……別吵了,別吵了……」一邊無力地蹲了下來把頭深深埋在雙手中。
這里就到了這一幕戲收尾的地方了。爭吵不休的兩個女兒看見母親痛苦的樣子,一下子回憶起了自己在母親的庇佑之下生活的那些年,一時心有所感訥訥無言。
兩人不安地叫了一聲「媽」,這出戲就在一片沉默之中結束了。
可是誰也沒想到的是,王柳柳和張珊珊的「媽」還沒叫出口,這出戲的焦點卻不知不覺地轉移到了小妹的身上。
鄭唯本來掛在椅背上的身子慢慢直了起來,他看著場中那個叫安寧的女生在「母親」身邊蹲下來,神情中帶著一些茫然無措和悲傷。她小心地伸出了一只手來,想要拍一拍母親的背安慰安慰她,但看見母親抽動的雙肩,最終還是沒拍下去。
安寧緩緩站了起來,轉頭望了一眼自己的和二姐,心中半是無奈半是悲傷。然後猛地轉身,幾步走了出去,關上了自己的房門,背靠著房門低下頭啜泣起來,漸漸地越哭越大聲。
雖然表演場地空無一物,但在場的人都仿佛看見了有一堵實實在在的牆將小妹和其他三人隔了開來,她在只屬于自己的那個小天地里盡情地哭泣。
隨著那壓抑的哭聲,她心中混雜著委屈憤怒和無奈的情緒傳給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大家開始想,也許這個家里活得最累的不是母親,也不是二姐,而是一直都一個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從沒有被人真正理解的小妹。
她是家里最沒有存在感的那一個,也是最善解人意的,對于母親和兩個給予的一切,她都毫無怨言地獨自承受。她深深地愛著自己的家人,卻也不能克制地恨著她們……
直到安寧哭泣的聲音變小了,王柳柳和張珊珊才回過神來,趕緊回頭看向仍然蹲在地上的「母親」,說出了自己的台詞。
——
「我們的表演結束了。」四個人列成一排,仍舊是白珺開口。
溫德義的臉色不大好看,一時半會兒有點說不出話來。他有心要給安寧下絆子,所以拿出了這個難度不小的本子。先不說安寧的演技如何,這出群戲對演員的配合要求很高,只要有一個人演砸了這出戲基本也就毀了。
這幾個女生都是二十歲出頭沒什麼表演經驗的,只給她們十五分鐘時間來背台詞和準備,再加上試鏡時緊張的情緒,十之八九是要出錯的。更何況,他分給安寧的是一個最沒有發揮余地的角色,幾乎可以說是一塊人形背景板。
誰知道……是有人忘詞了,可是被安寧一插手,這戲居然又莫名其妙能接的下去了。本來最沒有存在感的小妹,居然成了這段戲里面最立體最細膩的角色。
他狠狠地瞪了韋白樹一眼,是誰說的孟安寧的演技不值一提的?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副導演,能在一小段戲里發揮成這樣的演員還真沒有幾個。
「你們幾個,覺得這段戲誰演的最好。」溫德義這里還在肚子里罵著韋白樹,卻听到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鄭唯開了口。
王柳柳和張珊珊對視一眼,低了頭不說話。安寧眼含笑意地看了眼鄭唯,也沒開口。還是白珺斟酌了一陣之後說︰「要是沒有小妹,這戲恐怕都不能演完了。」
鄭唯勾了勾嘴角,似有笑意。
溫德義站起身來問︰「鄭導,你看?這幾個苗子都還不錯,但咱們只剩下一個角色是空著的了。」
鄭唯伸手抬了抬帽檐,露出一雙極有神的眼楮來,指了指白珺︰「就她吧。還剩下的那個角色,就定她吧。」
白珺心里吃了一驚,從鄭唯開口而溫德義沒有阻攔開始,她就知道這個人不簡單,但萬萬沒有想到這人居然就是《鎖宮》的正牌導演,鄭唯。
更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被選中。
她是漢都電影學院大四的學生,雖然平日也自詡是個演技派,但是今天見了安寧才知道什麼是「天外有天人外人」,自己的演技和她比起來簡直是照本宣科的小學生。
她覺得只要是長了眼楮了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個孟安寧的演技和其他三人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真不知道鄭導怎麼會不選了孟安寧反而選了自己。
難道,他剛才在睡覺,沒有看到全過程?白珺左思右想,最後帶著愧疚看了安寧一眼。
這一眼恰好被安寧看到,她不由得在心中感嘆了一聲,真是個實心眼的孩子啊!
說實話,這個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決定,其實完全沒有打擊到安寧。早在她走進這間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鄭唯時,她此行的目標就再也不是《鎖宮》里隨便一個說兩句話就會死的跑龍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