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芫皇後 第六十二章 養病

作者 ︰ 辛嘉

念奴問起阿芫為何要把後宮事務托付給文姒,而不是隨她陪嫁來的李氏和宋氏,阿芫只笑而不語。

隔天,二人中的李氏便登了椒房殿的門,阿芫也破例見了她。見過之後,便有晉封二人的旨意下來,李氏封為「莊」,宋氏封為「騰」。雖說從封號上還是能看出她們的位份要比文姒低一階,但文姒畢竟是元乾身邊的舊人,她們在後宮不過一年多,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後對這二的重視。

這是外人的說法,阿芫自己的打算卻是,反正後宮就這幾個人,雖然堵住了要元乾納妃的悠悠眾口,但世家的臉面還是要給的。不可能是辛姬,她出身貧寒,那就只能是母親找來的那兩個女子了。

贏姑是看得最透徹的人。

「文姒畢竟是先帝在世時賜給陛下的,再怎麼也不能讓後來的居在了她的位份之上,這主理後宮事務的大權,自然也就不能落在莊和騰頭上,因為文姒才是眾妃之首!」

阿芫左手的指尖輕輕拂過琴面,與贏姑相互對視一眼,然後笑著搖搖頭說︰「姑姑想得周全,我可沒想那麼多,只想早點把這病養好罷了。」

她這病的確是拖得有些久了,渾身虛軟,像被層層棉被裹著似的,使不上什麼勁兒。養病的這段時間,除了日常起居,她最喜歡在偏殿外那株石榴樹下撫琴。

有時候,諸邑會進宮陪她,也不說話,只是在一旁靜靜地听。

听著琴聲如落雨連珠般響起,曲調柔和又悠長,淳淡而不松散,綿遠得仿佛是山間淌過的溪水,輕柔中又帶著含蓄代發的力量,仿佛流過了很多山澗,去到了很遠的地方。

諸邑笑了,「真像在听流水聲……」

「只是尾音有些發澀,大約是我身上沒有力氣吧。」她一邊按弦取音,一邊同諸邑說話。

她的右手忽然彈出一記空弦,空弦拍打到琴面,曲子里就這麼多了一個音符,宛如流水里落入一朵山澗跌下的花,那朵花隨著流水一路遠去,去到山之巔,海之涯。

忽而,輕柔的琴聲下沉了幾分,宛如溪水流過山間巨石,往山崖下淌去。她左手取音加了兩分力道,那余音就長了些,仿佛隨水而去的花兒擱在了灘石上。

曲罷,一弦浪花不輕不重地滑了開來,最終又恍惚地散去。

阿芫淡淡地撤回手,笑道︰「久未溫習,都生疏了。」

「一曲《鳳求凰》,你怎麼竟彈出些悠轉淒離的意味了?」諸邑回過神來,清麗的臉龐上恍然間露出幾分失落,她沉默著,接著又淡淡地笑了起來,誰說《鳳求凰》一定就是美滿歡愉的呢?

「不過鬧著玩兒罷了……」阿芫輕輕一笑,笑容如同一杯香馥卻冷掉的花茶,帶著一股涼意。她一時黯黯無言,每次一彈起這曲《鳳求凰》,心中就纏綿悱惻得難受,像「鳳求凰」這個名字,濃烈而芬芳,突然在暗夜之間花開如樹,驚艷寂寞。

「你如今這性子,倒像是和表姐對調了似的,她一天天的笑靨如花,你卻越來越不愛說話!」阿芫開玩笑似的打趣她,心中卻存了一分試探的意味。

諸邑淡淡地笑了笑,輕聲說︰「我沒有皇姐那樣好的福氣,她本該活得那樣明媚順遂的。」末了,又嘆道︰「不過心境不同罷了!」

寂寞的不只是物件,還有人,明明要在深宮里耗一輩子,明知情愛如毒藥般害人,卻還是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對未知的未來抱著各種各樣的幻想。人人不都是這樣麼?

或許,她還是走不出來,又或許,她已經在永寧寺的青燈孤瓦下,老了少年心了。

「霍府的人對你都好嗎?」。

「還好」諸邑垂下了眼眸,略微帶著一絲笑意說︰「只有他那個姨娘家的妹子,對我敵意頗深,還想煽動他母親同我作對。」

阿芫也笑了,「只怕她不想當表妹,想當情妹妹吧。」

「以前她是打著讓老把她許給霍炎的主意,哪知我進門以後連讓她做姨娘的機會都沒了,她能不把我當眼中釘肉中刺嗎?」。

「又不是一個省油的燈……」阿芫無奈地搖了搖頭。

「還好還好,跟宮里你身邊的文姒差不多,不算太難纏。」諸邑低低地笑說,「我還能應付!」

「那就好。」阿芫無視她的打趣,感嘆著說︰「放一批人出宮吧!這宮里,困住的實在是太多了……」

諸邑怔了怔,點點頭。

贏姑很贊賞她的做法,「陛下廢佛的根本緣由有二,一是僧侶眾多,百姓不堪重負。二便是佛門墮落,奢靡之風盛行。宮里如今嬪妃只得三人,本無須這麼多宮人侍候,放她們出去,也能彰顯帝後同心,皇後賢德!」

阿芫听了,不過一笑置之,由得她們怎麼議論。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元徹的生辰。

她的身體也好得差不多了,卻又要發愁送元徹什麼生辰禮物好。過了這個生辰,他就十五歲了,已經是翩翩的少年郎了。

元乾把跟隨自己多年的坐騎「玉玲瓏」給了元徹,既是對他的嘉獎,也是給臣子們的交代。

元徹是敬懿崔皇後最小的,前面的哥哥都已經成家婚配,比起被給予厚望的元乾,還是他最得母親寵愛一些。朝中的大臣們都在觀望,這對同胞到底是不是如看上去的那樣孝悌友愛,會不會發生先帝在世時鬩牆的事件。阿芫既答應了舅母要照顧好他,就自然不會在這方面馬虎。

然而她身邊的宮人雖多,但讀書認字的卻相當少見,大都是些目不識丁的布衣出身。

念奴就是一個。

她記得,她曾感慨過,「可惜了,念奴你怎麼不識字的?」

念奴總是帶著抱歉的笑意說︰「不是一點不識的,也還認得幾個字,只是奴婢是貧苦人家出身,家里飯都吃不飽,哪里有閑錢上專供教學的私塾呢?」

照理說,念奴在那年大雪被母親撿回府以後,也是可以讀書識字的,可她為什麼到現在還是大字不認得幾個,阿芫也不清楚,似乎問過她,又好像沒問。顰兒年紀小,往後可以慢慢栽培,現在她能依靠的,也就只剩一個贏姑了。

「尋一本貴重稀有的字帖,想必是得當的。」

這不難,阿芫記得自己出嫁時,大哥將他收藏的書法名家衛手書的《古名姬貼》給了她作為陪嫁。

衛師承晉人鐘繇,乃是東漢蔡文姬的徒孫輩,時人曾稱頌她的書法為︰「碎玉壺之冰,爛瑤台之月,婉然若樹,穆若清風。」《古名姬貼》更是高逸清婉,飛揚瘦潔。

衛身為女子,在筆墨上的成就,卻絲毫不遜色于歷代的名儒大家,元徹見慣了筆力霸道剛勁的字體,讓他多見識見識其他不同的字體,對他習字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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