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菜並不是因為失去理智才把怒氣發泄在藤彥堂身上,相反她現在十分理智。
歸根究底,她不該跟榮記商會,更不該跟藤彥堂扯上任何關系。如果不盡早跟這些人斬斷關系,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像阿芸一樣,想要借他們兄妹去攀關系。
真是受夠了!
在香菜身上,上演著冰與火的極致,好似一場激烈的探戈舞曲。洶涌的怒火和冷冽的氣息交織在一起,能把周遭的一切都吞噬進其中的漩渦里。
「她打著你的主意,鑽進我哥的病房里——」香菜冷眼掃過盡量往藤彥堂身後躲的阿芸,頓時胸中怒火更盛,使得她整個人就似一座不斷噴發的活火山。她對藤彥堂厲聲斥道,「看好你的人,不要讓我再逮到她在我哥面前發/情!」
「她、她不是我」在盛怒的香菜面前,藤彥堂顯得氣弱。本來還有些理直氣壯,可瞥見不知何時便躲在他身後的阿芸後,他心情煩亂,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辯解。他想澄清香菜對他的誤會的同時,也在想阿芸靠近他此番舉動究竟是何意——
她是真的害怕香菜找她的麻煩,還是做樣子給香菜看而故意讓香菜對他產生誤解
香菜沒給他理清思緒的機會,接著又冷冷說道︰「你回頭看看,她穿著的衣服,那是你最喜歡的顏色。所以不要告訴我她不是因為你才這麼不知廉恥的跟我哥孤男寡女同處一室!」
百悅門中,恐怕沒有哪個女人不想博得藤二爺的好感!
現在不是解釋他跟阿芸之間的關系有多麼干淨的時候。眼下最為要緊的是平復香菜的情緒。思及此,藤彥堂給香菜一個安心的笑容,「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哪知他對香菜和顏悅色,香菜壓根兒就不領情。
「用不著在我面前彰顯你的權力和地位有多高!」如果自己不親自動手,香菜何以解氣?不親手狠狠甩她一巴掌,估計她永遠都會以為香菜奈何不了她。「我不止會讓她後悔對我做過的事,我還會讓她以後只要一听到我的名字,全身毛孔都顫栗不止!」
香菜緊盯著在藤彥堂身後瑟縮不已的阿芸。
阿芸一副害怕極了的模樣,然後唇角卻浮現出一抹冷笑。
「你不用冷笑。」香菜的目光是何等的犀利。豈會看不穿阿芸虛偽的外表下那張真實而丑陋的面孔?「我說到做到!」
說罷,她奪過小北手上的板磚。此舉將在場人所有人都驚嚇出了一身冷汗。
尤其阿芸,神色劇變,臉上毫無人色。見香菜揚手。她瞳孔驟縮。下意識的將整個身子縮在了藤彥堂的背後。
香菜狠狠一摔。整塊板磚「啪」的一聲在地上爆裂,化作了粉塊狀。
香菜大部分的怒氣好似蓄積在這塊板磚上摔了出去。怒氣從身上剝離,再沒有剩下溫暖的東西。她面若寒霜,眸中冷光襲人。
拍去手掌上的磚灰,她轉身,並沒看到藤彥堂在她離去之後而變得駭人的冷峻臉龐。
香菜每遠去一步,藤彥堂的臉色就冷一分。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氣息已然能夠將百悅門的一切冰封。
氣氛因急劇下降的溫度而凝固,所有人都感覺喉嚨被扼住一般,艱難而呼吸到的每一絲空氣都能滲透刺痛五髒六腑,回味之中帶著血腥的味道。
小北將阿芸從藤彥堂身後揪了出來。
「放開我,你弄痛我了!」阿芸奮然掙扎,哀聲不止。
小北並無絲毫憐香惜玉之心,他只懂得看藤彥堂的臉色行事。
他將阿芸扯到藤彥堂面前,一手按住她的後腦,一腳踢在她的膝彎處。
阿芸身子一矮,雙膝重重的砸在地上。地上磚頭的碎塊隔著褲襪都能刺入她的皮膚,鑽心的疼痛自膝蓋處蔓延全身,麻痹她所有的感官和神經。
她身子稍稍一軟,頭上又傳來一陣劇痛!
小北扯著她後腦的頭發,力道沒有半點放松。
阿芸跪在藤彥堂腳邊,抽了兩口冷氣後,抬起霧蒙蒙的雙眼,委屈兮兮道︰「二爺,你也看到了,我都不知道那個女人發的什麼瘋,誣賴我勾/引她哥哥也就算了,她還頂撞你!」
藤彥堂豈會受她所惑,她以為三言兩語就能挑撥他和香菜之前的關系嗎?
「你該感到害怕的。」他的聲音雖冷,但的方式卻極溫柔,「她說讓你後悔,我信她能說到做到。」
輕飄飄的兩句話似含千鈞之力,壓得阿芸直不起頸子。待她全身的禁/錮全部都卸去,只余下疼痛,她咬牙吃力的抬眼四望,眼角不禁一跳,竟不知何時周圍變得空蕩蕩的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膝蓋處肉色的褲襪血跡斑斑。將凌亂的頭發打理好,她臉上掛著痛苦之色,踽踽離開了百悅門。
黎明將至,天色透著蒙蒙的亮光。
到了百悅門外,阿芸順手招了一輛黃包車。在車夫的攙扶下,她穩穩坐上了車。
膝蓋處的傷口好似被冷風撕裂開了一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痛一分,她對香菜的恨就更深。
就憑香菜如今的身份和地位,能掀得起什麼風浪?她不信香菜能說到做到。興許將來某一天的香菜不可同今日而語,但她阿芸也並非止步不前的!
將來誰在誰頭上還不一定呢!
阿芸眼中閃過濃烈的憤恨,將來她會將現在所承受的痛苦千百倍的施加在那個女人身上!
到了龍城大街的路口,阿芸瞥見一道熟悉的人影。忙叫車夫停了車。
龍城大街路口的站牌旁,芫荽拄著木制的拐杖,與周圍幾個人一同等電車的到來。
香菜昨天一夜未歸,他也一晚上沒合眼。
昨天兄妹倆吵了一架,事後冷靜下來仔細想想,芫荽覺得自己好不可理喻。他竟為了一個才認識沒多長時間的外人跟自己的親置氣,一點都不值得!
天一亮,芫荽就從醫院出來,打听了興榮道的位置,要去香菜工作的地方瞧一瞧。這姑娘就是個笑倔蹄子。一生氣能一晚上不會來。除了渠司令蛋糕店,他實在想不出來她還能到哪兒過夜。
他可不是承認錯誤去的,就是看看她昨天晚上過的好不好。
電車馬上就來了。
芫荽隨著人群挪到電車軌道的邊上,忽然不知誰在他背後撞了一下。他整個人失去重心。面朝下栽去。
咚的一聲。他整個人撲倒在電車軌道上。
電車鐺鐺作響。
一開始還有人好心上前幫忙將芫荽扶起來,可眼瞅著電車逼近,嚇得忙又退了回去。
好多人都在想。電車要是碾,這小伙子半條命可就沒了!
剛才為了穩住身子,猛地一使力,受傷的左腿抽筋了,右腿也跟著變得僵硬。
他雙手扶地,倒是能夠把自己的上半身給撐起來,可兩腿現在是派不上任何用場。這時候要是誰拉他一把,他一定不會被電車撞上!
電車馬上就要過來了,他的雙手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地面的顫動。
嗡嗡嗡。
那是電車的車輪與車軌摩擦出的響聲。
鐺鐺鐺。
那是電車警示路人避讓的鈴聲。
嗡嗡嗡,鐺鐺鐺,聲音就在耳邊,越來越近!
芫荽認命似的閉上了眼楮。
闖入腦海的第一個畫面不是他接下來鮮血淋灕的場面,也不是香菜生氣的臉,而是——
等等!
芫荽倏然張開了雙眼,視線穿過身側數條腿間,緊緊鎖定在那道匆匆遠去的背影。
方才他只是不經意間的一瞥,現在仔細看,頓覺那道曼妙的背影好似一個人——
最近這段時間,他每天都會目送著遠去的那個人。
但是這個人,為什麼和他在這個時間,這樣的情形下出現在同一個地方?
不及他多想,周圍就爆發出了一陣尖叫。
並沒有感到預想中的疼痛,芫荽只覺天旋地轉,整個人輕飄飄的,像是踩著軟綿綿的雲彩進入了夢境。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這種感覺很詭異。
他也說不上自己到底是不是死了,至少知道此刻的自己不是醒著,可是他眼前又出現了一串很連貫的畫面。
他看到自己回到了家鄉,那個青山綠水環繞的漁水村。
熟悉的家門口掛著的白色招魂幡隨冷風獵獵飛揚,如漫天雪花一樣的冥幣自院牆內紛紛揚揚,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到天上。
「嗚嗚嗚——」
誰在哭?還是冷風在呼嘯?
聲音是從院子里面傳出來的,可他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踩著滿地落葉般的冥紙,穿過淒清死寂的院落,芫荽竟看到自己伏在一副棺材上哭的肝腸寸斷!
芫荽倒抽一口氣,放佛呼吸到了死亡的味道,讓他的心漸漸在消沉中死去。
那副棺材里裝的到底是誰的尸骨?
他屏住呼吸,一步一步靠近伏在棺材上哭到力竭的另一個自己,翼翼的探頭朝沒有棺蓋的棺材中看去,只見他的香菜安安靜靜的躺在那里,明顯已經死去——
「啊——」
芫荽驚叫著從噩夢中驚醒,入目的一片蒼白刺痛他的雙眼。若不是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間,他會以為自己還身在夢境中。
芫荽閉了閉眼,再次張開,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病房,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他是怎麼回來的?
香菜回來了嗎?
還是像夢境中的一樣,已經死去?
芫荽害怕起來,臉色變得比方才還要蒼白幾分。他猛的掀開被子,左邊小臂上突生的一陣劇痛幾乎抽干了他的力氣。
他緊咬牙關,定楮一看,發現左臂上竟纏了紗布,紗布上還有絲絲鮮紅的血跡!
「嗚~」
芫荽被這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他扭頭一看,香菜的床上竟臥了一條大狼狗!
他剛才竟然沒有發現!
哪來的狗!?
見芫荽看來,大狼狗昂起頭吐著舌頭,甩著毛茸茸的尾巴對他示好。
「去去去,下去!」芫荽臉色很不好。
那是他的床!
正當他和大狼狗較勁的時候,馮醫生帶著一個軍官模樣的人進來。
馮醫生一見芫荽還算精神,當即慶幸得呼了一聲,「你可真命大!」
芫荽雲里霧里,靦腆一笑,「我也不知道我咋了。」
馮醫生看著他,眼里寫滿不可思議,「所有人都看見你被電車撞飛,可你就只是受了一點輕傷,就胳膊被電車翹起的一塊鐵皮刮傷了,其他啥事也沒有!」他講的繪聲繪色,好似他當時在場親眼目擊了整件事一樣。他也不忘將那位跟他一起進來的軍官引到芫荽前頭,「是這位軍爺把你送醫院來的,你可要好好謝謝他!」
回憶起電車前驚心動魄的那一幕,芫荽仍心有余悸。他對搭救他的那位軍官充滿了感激,「軍爺,可真是謝謝你了,我還以為我這回鐵定沒命了!」
「是你福大命大。我已經叫人通知了你的家屬,你很快就來。」
芫荽怔怔的看著這位神色淡然的軍官,不禁疑惑道︰「你怎麼知道我有個?」
軍官不答,只對床上的大狼狗招了招手,「亮亮,走了。」
這位軍官正是羊城巡捕房的局長明銳,如今在龍城出外勤。今早在大街上,他本不想多管閑事,反正總會有人把傷者送回到醫院,但是亮亮卻從車上跳下去,在那個被電車撞飛的傷者周圍嗅來嗅去。
當時他走近,一看地上雙眼緊閉的芫荽,眉宇間與香菜的那股神似,心中就了然了幾分,于是就做了一回好人。
眼看一人一狗就這麼離開了病房,芫荽心急,他甚至還不知道對方的姓名與聯系方式。日後他要表示謝意,又該到何處去找他?
芫荽想要下床去追,卻被馮醫生按在床上。
他只得沖大門外喊了一嗓子,「誒,這位軍爺,你家住哪啊,日後我一定登門道謝!」
「放心,你會報答我的。」
明銳的聲音還很清晰,芫荽意識到他顯然沒有走遠。
「謝謝你——」
病房門外,明銳與聞訊趕來的香菜打了個照面。
兩人相對站定,目光交匯,剎那間,彼此便從對方的眼中讀懂了一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