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里偷閑的時候,香菜一直在想白天跟老渠商量的有關布行的事。今天老渠那話里的意思是,就算他把店給了香菜,她也不一定能把布行開起來。
開鋪子的事兒,沒她想的那麼簡單。
如今別說大街上擺小攤兒的商販,就連花樓里的窯姐都得人手持一份國府頒發的「上崗證」才能算是合格。
國府對很多行業都有一套相對完整的管理制度,正規的法人不僅要在從業前提出書面申請,還要有人擔保和從業場所,核準之後,拿到執照才有資格說往後的事兒。
就拿窯姐來說——
花樓的窯姐請領許可執照證書需向當地政府遞交兩樣東西,一樣是申請書,包含姓名、年齡、籍貫、住所、為娼原因、有無丈夫及親族、是否自願等十多欄內容,另一樣是保證書,有人擔保申請人遵守法紀。
像香菜這樣想要個體經商的,也需要在當地的工商機關提交申請、等候受理、審批等。一般程序都差不多,如若細分起來,那可就復雜了去。就算按照程序走,沒有後門路子,最後也不一定能夠拿到營業執照。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因素,那就是當地戶籍。土生土長的滬市人,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子優越性,打心眼兒里瞧不起外鄉人,簡直就是劣根性……
老渠怕是會打擊到香菜經商的積極性,所以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敢跟她直來直去。
看來不管在哪個時代都一樣,做生意很不容易。
香菜啃一口手上的半拉被氧化的發黃的隻果。看著來百悅門吃喝玩樂的男男女女,真不搞不懂他們之中很多人既然把大把的時間花在了尋歡作樂上,怎麼還富得流油似的到處撒金大肆揮霍,難不成他們都是富二代麼?
「喂——」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大叫,嚇得香菜險些丟掉手上的隻果。她扭臉一看,就見薄曦來怒氣沖沖的瞪著她。
「你怎麼又偷懶兒!」別的酒保滿場子忙的團團轉,他說怎麼也找不到這丫頭的人影,原來跑餐台這里偷閑外加偷吃東西來了。「你才來短短幾天的工夫,你說說這是第幾次了!」
香菜承認這不是她第一次偷懶,也記不清是第幾次了。她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懶散模樣。她就偷懶了,怎麼滴吧。
「我說薄經理,這麼大場子這麼多人,你就盯死我一個。你還真是有夠無聊的。」
薄曦來還真沒見過偷懶還能這麼理直氣壯的。當初要是知道她是這麼一個半吊子。他怎麼也不會開那個口。都怪他嘴賤!看在藤二爺的面子上,只要香菜平日里不是很過分,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這麼過去了。他擔心的就是。香菜這樣的工作態度,在其他工作人員當中影響極壞!
而且今天格外特殊,小北跟著藤二爺出去辦事,導致場子上人手嚴重不足。別的酒保忙都忙不過來,這丫頭居然還有臉在這兒偷懶!
香菜整個人像是沒骨頭一樣,靠在餐台上。
「你自己看看,哪一個酒保像你一樣這麼清閑!」薄曦來見她那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樣子,心里就來氣,「你看看誰像你一樣拿著錢不干活兒!」
香菜對他豎起大拇指,像是小人兒一樣的大拇哥沖氣呼呼的薄曦來俏皮的「點點頭」,「所以我得謝謝你給我介紹了一份這麼好的工作。」
「噗∼」薄曦來被氣吐血。五髒六腑一陣撕心裂肺的疼,他肯定是內傷了。
場子上出現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緊接著一個酒保跑來向薄曦來報告:「經理,王老板說他的錢包丟了。」
「王老板?」他認識那麼多王老板,哪知道丟錢包的這位是哪個「王老板。」
那酒保還算認識人,「是酒商王老板。」
這位王老板的來頭似乎不小,香菜只見薄曦來的神色都變了。
既然是大老板,丟一點財物還不至于這麼大驚小怪,定是錢包里有比錢財還重要的物件。薄曦來倒也不蠢,當機立斷吩咐酒保,「叫人守住所有出口!」
前來保險的酒保學了一聲鳥鳴,重復了三遍,場上一大半酒保放下手上的工作去駐守百悅門各個大大小小的出口。
香菜傻了眼,心道:哇靠,我居然不知道百悅門的酒保這麼訓練有素!
她來這兒工作好些天,可誰都沒把這獨特的聯絡方式交給她,薄曦來這家伙顯然真心把她當自己人看。
不過也不怪薄曦來總提防著她,怪只怪她自己不爭氣,平日里的工作態度不認真,沒在上司面前留下好印象……
薄曦來正要去應付那位王老板,見香菜依舊靠在餐台邊雷打不動,不由得又是氣不打一處來,「我說你還要繼續游手好閑,不打算幫忙嗎?」。
「你求我呀。」
薄曦來抱拳對香菜作揖,「我求你了,姑女乃女乃,這樣行不行!」
說動了香菜,薄曦來前去平復騷動。
那位王老板對他說,他倒是不在乎錢包里的那點兒錢財,錢包可以找不回來,但是錢包里的一樣東西必須得拿回來,就是一張照片。照片是他與去世的老母親的合照,世上僅存這一張。
四處都找遍了,也沒找到王老板丟的錢包,薄曦來早在心里斷定王老板定是遇上「千手佛爺」了,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小偷扒手。但他總不能去搜在場的這麼多人的身吧!
薄曦來正焦頭爛額之際,那王老板也因為丟失了重要的東西而失魂落魄。
就在這時,香菜出現,手上夾了一個棕皮錢包。
一看到香菜手上的東西。王老板像是突然活過來,撲過去一把將錢包搶來,手忙腳亂的將錢包打開,「照片在……」雖然錢包里的錢統統不見了,不過萬幸的是照片還在!王老板大大松了一口氣,忙對香菜千恩萬謝。「謝謝你了,真是謝謝你了,要是照片不見了,我還真怕我老娘托夢罵我……」
「不用那麼感謝我,我也不過是正好看到誰下的手罷了。」
場子上果真有「千手佛爺」!
薄曦來急忙追問:「你看見那小偷啦?他人呢?」
說罷。他目光四下一掃。尋找可疑人物。
「別找啦,我已經把他放啦。」
薄曦來跟著她往餐台邊上去,「你怎麼能把他放了?他要是再向其他客人下手……」
香菜打斷他,「安啦。我已經警告他。我會一直盯著他。」她拾起餐台上那半拉隻果咬在嘴上。然後從兜里掏出一沓錢票,一張一張的開始數。
「……」這丫頭哪來的這麼多錢,薄曦來腦子里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不好的可能性,他鐵青著臉,「王老板的錢包是你偷的吧。」
「怎麼可能,我剛才一直在這兒,你不是可以給我作證嗎。」香菜看了他一眼,「我不過是抓住了那個偷錢包的小賊,對他說‘把你偷來的錢分我一半,我就不把你交出去’,然後他就把錢和錢包都給我啦,喔,對了,為了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我還是跟你說一下,他把錢包給我的時候,里頭就沒錢。」她將手上的一沓錢票甩得嘩嘩作響,「這些錢,是我直接從他手里拿的。」
薄曦來以手扶額,不斷上涌的血氣險些沖昏了他的頭,啊啊,誰來把這只小怪物領走!
「你就沒有一點職業道德嗎!」
香菜攤手,「職業道德?那什麼東西?能吃嗎?」。
啊啊啊,薄曦來內心不斷地咆哮。
香菜用錢票拍了一下氣急敗壞的薄曦來,「這點兒氣度都沒有,你這經理的位置遲早要換人的。」
「你跟我說實話,那個賊,你是不是盯很久了?」
香菜怔了一下,隨即打著哈哈,「怎麼會呢,只不過是你之前在這兒跟我說話的時候,我剛好看見他沖王老板下手罷了。」
薄曦來寧可相信這世上有鬼,也不會相信香菜這張嘴!她肯定是早盯上那個賊了,然後等時機一到,再向那賊下手,瓜分對方得手的錢財!
好邪惡,好可怕!
啊啊,這世上為什麼會有她這樣的人!
薄曦來抱著腦袋悲嘆這個世界如此黑暗時,他見香菜盯著一個方向突然站直了身子。
那賊又下手了?
循著香菜的目光,薄曦來向入場口看去,只見黑壓壓的一片,一氣兒來了十幾個人,瞧他們那一個個瑟瑟的模樣,就知他們不是善類。
他們竟還穿著統一的寶藍色制服,每個人的一條胳膊上還戴著「治安員」的紅袖標,齊刷刷的站在一起,架勢還挺唬人的。
果真是來者不善。
薄曦來一瞧他們是工商機關的人,也沒工夫跟香菜扯皮了,臉上堆起褶子笑呵呵的迎上去,「幾位爺是工商局的吧,真是稀客……」
他話音還未落下,就被帶頭人粗魯得一把推開。
那人粗聲粗氣的吆喝:「叫你們管事兒的出來!」
被無視的薄曦來再次勇敢的站出來,「我就是這里的經理,敢問幾位爺有何貴干?」
專挑二爺不在的時候來百悅門,工商機關的這些個人顯然還是很畏懼藤彥堂的勢力。但一開始就抬出藤二爺的名頭來,豈不是顯得他薄曦來這經理太沒面兒?
這帶頭之人橫聲橫氣,旁人的袖標都是好端端的戴著,偏他與別人就是不一樣,將袖標掛在胳膊上,顯得不倫不類。他身後幾人手里還拎著一根比 面杖還粗的棒子,也算是有備而來。
在門口負責迎賓的那倆小哥,哪能一下子阻攔這麼多人。這些人連通風報信的機會都不留給他們,便不由分說的闖進了百悅門。
其中一個小哥哭喪著臉向薄曦來告饒,「經理,對不起,他們人實在太多,我……我們沒攔得住……」
「你們先回去。」薄曦來打發了這兩個小哥。
小哥們正要去門口堅守崗位,沒走幾步偏被工商機關的那些治安員給攔下了。
「你們是這里的工作人員吧,那個那個——那個經理——」帶頭的治安員抬手招呼著薄曦來,見對方沒有召之即來,顯得十分不滿,說話的口氣變得更加不客氣,「去叫你們這兒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出來,包括那些歌女跟舞女,還有,把你們百悅門的營業執照也拿出來,我們要檢查!」
他們這麼一鬧,大家都在看熱鬧,一時間百悅門的生意也做不成了。
薄曦來強維持著臉上的笑容,「諸位爺,是不是哪里搞錯了?」百悅門開業這些年,他還從來沒有听說過有人上門來要檢查營業執照的。「我們可是合法經營者……」
「少特麼廢話,趕緊去!別耽誤老子們的正事兒,查完了你們這一家,下頭還有好幾家呢!」說話的人用棍子指著薄曦來的鼻子,態度極其的不尊敬。
見棍子掃來,那兩個迎賓的小哥嚇得兩腿直打顫,真是沒出息。
「我告訴你們,只要是沒有‘工作證’的,統統給老子滾蛋!我們可是剛從同樂門出來,查到了一大批無證就業的,都被我們攆出了同樂門!」
「丑話說在前頭,要是查到你們誰頭上,可別怪爺爺們不客氣,要是沒人擔保,查出你是個可疑人物,直接把你當革命黨分子扭送到巡捕房去!」
薄曦來算是明白了,這些人無非是想用這種地毯式稽查的方式搜捕龍城的革命黨。如今革命黨勢頭正旺,國府的人坐不住了,戰戰兢兢的貼出高價懸賞令,全城緝拿革命黨分子。有些人為了拿到高額懸賞,不惜用卑劣的手段將無辜者送上斷頭台……
如今誰人要跟革命黨扯上關系,可是要倒大霉!薄曦來心中很清楚這一點。
他一個勁兒的給工商局的人作揖,做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哎呦喂,諸位爺,我們可都是合法良民……您就別嚇我了,我們哪敢跟革命黨扯上關系!我們都不知道諸位爺今日要來,我們都沒把東西準備齊全。營業執照在我們二爺手里面,工作證啥的,好多人都放家里,沒帶出來……」
這時候,他不得不搬出藤二爺這座大靠山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