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刑之後不求饒,反倒還能保持冷靜,這可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事。
先是被香菜狂放的大笑聲震住,接著又受她剛才那番話的沖擊,中年男子手握鉗子,一時懵在那里。
想到香菜可能是在嚇唬人,他怔愣的頭腦清醒了些,鐵打似的面孔上終于不吝惜浮現出一個笑容,卻是滲人心脾的冷笑。
「小丫頭,倒是挺會擺架子說大話的,」真是可笑,他差那麼一點兒就相信了她,「你以為你還有命從這里出去嗎?所以我勸你還是老實交代到底把那幅畫藏到了哪兒,說不定我還會大發慈悲留你個全尸!」
「哼哼——」香菜陰陽怪氣的笑了兩聲,被汗水淋得狼狽不堪,卻不改她那副勝券在握的樣子,視中年男子為一只垂死掙扎的螻蟻,目光中有鄙夷有憐憫也有享受,仿佛當下的審訊不過是一場無關痛癢的樂子。「看來ˋ不止我一個人會說大話,既然你‘好心’勸我,那我也好心勸你一句,也算是給你提個醒,趕緊去找個穩妥點的靠山,不然你頭上那頂烏紗帽掉了,可就再也戴不上了。」
「放肆!」方才為難過膝香菜的那名巡捕一看表現的機會來了,趕緊適當的站出來在中年男子面前刷存在感,「這位大人可是我們龍城巡捕房的戴副巡長——」
「我當是多大的官兒呢,區區一個副巡長而已。」香菜輕輕蔑笑著,挑釁十足。「你平白栽贓、私設公堂、濫用私行、屈打成招,你們家巡長大人知道嗎?我听說現任的楊巡長剛剛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其中一把火可別燒到你頭上!」
如果不是腿腳被固定在拷問椅上,香菜絕對會翹起腿來,擺出一副坐等著看好戲的姿態。
頃刻間,戴副巡長怒容滿面,變得猙獰的臉孔上夾雜著不甘與輕蔑,他想也不想沖口而出,「我會怕他不成?上任的張巡長高升。龍城巡捕房的巡長之位本應該是我的。那個姓楊的小子一聲不吭便跑來搶走了,他肚子里不過就是裝了點洋墨水,他還能有什麼能耐?」
提起新上任的楊巡長,戴副巡長就滿月復火氣。他在巡捕界模爬滾打了十幾年。功勞苦勞無數。那姓楊的小子不過就是一個剛從洋校畢業的白面書生。憑什麼一從校門出來。就能爬到他頭上?
香菜看透此人,這個戴副巡長不過就是個被利欲燻心的走狗。
「你以為干了這一單,討好了駱總會長。他就會借著他大舅子的關系把你提攜上去麼?」見戴副巡長臉色僵住,香菜又發出一陣輕笑,目光中充斥著比方才還要露骨的同情,「別做夢了,你盯著人家的位置,也有人在盯著滬市商會總會長的位置。不怕他有所作為,就怕他不作為,只要做了,就容易被人揪到錯處——駱總會長現在自身難保啊。」
戴副巡長臉色鐵青,被香菜幾句話便挑撥的惶惶不安起來,他很是不甘心這樣,卻忍不住不去朝她所說的方向去想。
就好像在呼應他心中的那股不好的預感,一名巡捕慌慌張張的闖進審訊室,向他報告,「戴副巡長,巡捕房外頭來了一大幫記者!」
姓戴的臉色烏青,張大眼看向香菜,有疑惑有不敢置信。
這一刻香菜覺得真是大快人心。她要感謝的人太多了,首先要感謝那天出現在百悅門的駱總會長,其次要感謝的是與強老板談生意的藤彥堂——當然最要感謝的人就是她自己。
如果她不是這麼聰明,怎麼會想到榮記覬覦著駱駿現在坐的位置?
治安員和巡捕上百悅門挑事兒的那天晚上,百悅門群龍無首無主坐鎮,因為那天晚上藤彥堂正和各個大大小小商號的老板們開會。
身為滬市商會的總會長,駱駿怎麼能缺席那麼重要的會議?
唯一的合理的解釋,就是他沒有受邀。
是誰忘了給他發通知或是邀請函嗎?
怎麼可能,他可是堂堂的駱總會長。
如果不是對他懷有異心,誰敢如此的輕慢他?
仔細想想,榮記那三個小伙伴又怎會是安分的主兒。
只怕在他們兄妹被抓的那一刻,榮記就已經行動起來了,或許在更早的時候就將身為滬市商會總會長的駱駿列入了黑名單之中。
昨晚有人給她通風報信,香菜便預感最近這幾日自己可能會出事,卻沒想事情會發生的這麼快這麼突然。
她疏忽大意了,然而有人替她做了周到的安排。
多虧藤彥堂昨晚多長了個心眼兒,叫人偷听香菜與夏可盈的電話內容,得知駱家可能對林家兄妹二人動手,第一時間做了安排和部署,特意派人留意駱家的動靜,同時掌握駱駿的一切行蹤。
當然,采取行動的不止代表榮記的他,還有一股勢力悄然攢動——
各個城區的媒體連夜向龍城進發,大大小小報社的記者蜂擁而至,其中一批將巡捕房堵了個水泄不通,另外一批闖進了滬商的行政大樓。
駱總會長正與數家商會的行政代表開例會,沒成想剛開了個頭,一幫記者便涌入了會議室。
幾乎所有的鎂光燈聚焦在駱駿一人身上不停閃爍,一時間會議室內充斥著的不止是鼎沸的人聲還有刺鼻難聞的氣味。
所有記者將問題的矛頭指向了駱駿。
「駱總會長,听說你將你女兒的救命恩人送進了巡捕房嚴刑拷問,請問是這樣嗎?」。
「駱總會長,據說你女兒從羊城回來後,便與其中一位救命恩人走的很近,你把對方送進巡捕房。就是要破壞他與你女兒的關系,請問是這樣嗎?」。
「駱總會長,你恩將仇報,其中是不是有什麼緣由?」
「駱總會長,你一向注重聲譽,從不借用你大舅子也就是威廉總巡長的關系,但是此次你為什麼動用巡捕房的勢力?」
「駱總會長,請您回答一下我們的問題好嗎?」。
「駱總會長」
「駱總會長」
一大堆問題鋪天蓋地而來,駱駿的腦袋里比眼前的場面還要混亂,怎麼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誰抓住了他的把柄。林家那對兄妹。不過是丟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小角色。是誰為了這樣低賤的人公然與他駱駿作對?還是誰有心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借用林家兄妹讓他落人詬病?
有人抓住了先機,先他一步掌控了事態。
到底是誰?
駱駿怒氣滔天,由于太過隱忍。他整張臉泛著不正常的朱青色。他若發作。長久以來維持的好好形象便毀于一旦,若再想彌補起來可比登天還難。
他強穩住動搖的心神,咬了咬牙。「我正在開會,請你們出去!」
這會兒要是還能笑出來,那也太假了,他只能強硬起態度來。
有記者見縫插針,「駱總會長,你女兒的救命恩人入獄這件事果然跟你有關系,是你一手策劃的吧,沒想到堂堂的總會長居然做出這樣令人不齒的事情!」
駱駿抬眼尋找剛才大聲說話的那名記者。他一定要好好記住那名記者的臉,那人說這話肯定是受人唆使。眼前是一片攢動的人頭和閃爍的鎂光燈,他快被閃瞎的雙眼根本就無法鎖定任何人。
听到紛紛附和的聲音,他惱羞成怒,拍桌子月兌口道︰「沒有證據,請你們不要說這種話!」
「我們掌握的一些證據,龍城巡捕房的戴副巡長親自審訊你女兒的救命恩人,昨天還有人看到你和戴副巡長在天香樓里喝茶。請問你給你女兒的救命恩人按了什麼樣的罪名,能夠讓戴副巡長親自審理?」
駱駿氣不過,大聲說︰「他們偷了我家的東西!」
此話一出,整個會議室內靜了不到兩秒,那些大吃一驚的記者們又重新燃起來,七嘴八舌的向駱駿丟去問題。
失口之後,駱駿相當後悔。家里丟了東西,就要把賊送進巡捕房,還讓巡捕房的副巡長親自受理,這也太小題大做了。豈不是讓人以為他駱總會長權大氣粗,肚量小的容不下幾個小賊麼。何況那兩個小賊還是他女兒的救命恩人!
「駱總會長,我怎麼听說,你沒有給你女兒的救命恩人一分錢的報答,甚至連一句謝謝都沒有說,只不過就是請他們到你家去吃了頓飯,然後就不了了之,就算他們從你家偷一點財物也算是合乎情理,還是說在你眼里他們對你女兒的恩情還沒有那點財物貴重?」
駱駿被問題的矛頭戳的千瘡百孔,他千算萬算怎麼也沒算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他不過就是讓人抓了兩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怎就鬧得如此轟動?
偷東西的人竟還沒一點兒錯了?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駱駿和林家兄妹儼然成了頭條,此事駱悠悠又怎會不知曉?
其實前兩天,她就覺得父親有些異常,總有意無意的向她追問她房間里那幅畫的下落。她咬緊了畫已被燒掉,沒想到她父親還是查到了林家兄妹頭上,更沒想到會僅僅因為一幅畫就鬧出這麼大的風波,甚至讓她父親不惜手段將林家兄妹送進巡捕房!
駱悠悠一得到消息,就在家里坐不住了,馬不停蹄的去找舅舅威廉,求他動用關系將林家兄妹放了。威廉總巡長十分寵愛他這個外甥女,幾乎沒有考慮,當場就答應了。
威廉總巡長親自致電給龍城巡捕房的楊巡長,傳他口令放了龍城巡捕房關押的林家兄妹。
總巡長的命令,誰敢不從?
接到楊巡長親傳的命令,戴副巡長前後判若兩人,在楊巡長面前親自給香菜松綁。
雙手一被解除束縛,香菜便將額前濕噠噠的頭發捋到腦後,自己那張蒼白到幾乎透明的小臉兒完全展露出來。
她瞥一眼裝的跟孫子異樣的額戴副巡長。唇邊掛起若有似無的輕笑,「既然沒讓我死在這兒,我就會讓你們知道,你們放出來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怪物!」
最後冷瞥一眼僵住的戴副巡長,香菜笑著離開審訊室。
能笑到最後的人,只能是她!
巡捕房門口被堵得密不透風,記者們一見有人出來,立馬舉高相機對準鏡頭一陣猛拍。
鎂光燈狂閃不停,香菜頓覺頭暈目眩。下意識的抬手擋住眼前。
一出來就有這麼隆重的歡迎儀式。如果不好好表現一下,怎會得起那些看得起她的人?
芫荽也被兩名巡捕架出來。
回頭一看,香菜的瞳孔驟然緊縮了一下,心口處更像是被什麼重物猛烈的沖擊了一下。狠狠的揪疼著。
芫荽身上那件是跑車時穿的白色汗衫此刻破破爛爛且滿是的血跡。十幾道鞭傷縱橫交錯。胸口處鮮血淋灕的傷痕尤為觸目驚心。他不省人事的被兩名巡捕架著,腳上的鞋子也不知掉到了那里去。
香菜忙沖過去,幾乎是用搶的。將芫荽接了過來。她不小心的動作觸踫到了他的傷口,听芫荽無意識的痛苦申吟,香菜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松手,生怕芫荽的身體會墜下去。
她半扛半抱著芫荽,調整好芫荽腦袋的角度,以防他的臉被相機照到。
就這麼一步步走出巡捕房,走到記者們的面前,在記者們張嘴發問前,香菜揚著蒼白的臉,用清朗的聲音道︰「我希望你們幫我傳個口信——」
記者們的腦袋里下意識的蹦出兩個問題——
什麼口信?
要傳給誰?
「後面听不到的看我口型,」香菜將聲音抬得更高,「我要狀告滬市商會總會長駱駿栽贓,不接受調解,不接受和解。請務必帶到,謝謝幫忙——哦對了,你們要記住,在對簿公堂之前,我們兄妹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那一定是被那個姓駱的殺人滅口了。」
這個口信不只是傳給駱駿本人的,也是傳給記者們的,更是傳給全滬市的人。
在有人發問前,不只是誰喊了一句,「那小兄弟受傷不輕,大家都讓一讓,趕緊把人送醫院去!」
巡捕房門前的那堆記者自動給林家兄妹讓出一條道來。
香菜帶著哥哥,沒走一步都會跟左右的人說一聲謝謝。
不少人為之觸動,紛紛放下手上的相機。
甚至有幾名好心的記者要上前幫忙。
巡捕房外的街上,一黑一紅兩輛車停成一排。
一見巡捕房有了動靜,車上的人陸續下來。
藤彥堂吩咐,聲音急促,「小北,幫忙!」
另一輛車旁的榮鞅與馬峰忍不住看向他,在這之前藤彥堂看上去比誰都要冷靜,沒成想最失控的人就是他。
來不及關上車門,小北往巡捕房的方向跑去,將林家兄妹帶到了二爺的身邊。
將林家兄妹分別送上車,兩輛車一前一後向世和醫院趕去。
車上,香菜看著右手。特意留長的小拇指甲被連根拔起,一片血紅。她不吭不哼不代表不疼,只是這點疼跟芫荽的傷比起來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藤彥堂拿出手帕,給香菜包扎,卻被笑話了一句︰
「你是女人嗎,出門居然帶著一條手帕!」
不知是該心疼還是該生氣,藤彥堂苦笑不迭。也多虧了這樣,他陰沉的臉色猜稍稍得以緩和。
抬頭目光觸及她面無表情的蒼白臉孔,藤彥堂又是一發不可收拾的心疼起來。
「這次多謝你們了。」香菜低聲說。
藤彥堂微微動容,很快將眉宇間流露出的那份疼惜掩藏了下去,卻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變得越發輕柔,「既然事情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你一開始就沒必要怕麻煩我們。」
香菜偏首看著車窗外飛快掠過的街道,用連她自己也听不清的聲音喃喃說道︰「我是怕沒辦法還你的這份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