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藤家上下都知道,小月月就是老太太的心頭肉。
老太太一刻見不著小月月,心里就想的慌,因此對老相好蘇青鴻的關注就變少了。
蘇青鴻自然是相見老太太的,但他對小月月的關愛不見得比老太太少。畢竟,從血緣關系上來講,小月月也是他的曾孫女。
在蘇家的時候,他向來偏疼家中漂亮干淨的女後輩。他想把這樣的寵愛全部都給小月月,卻是求而不得。
老太太倒是將小月月從家里偷偷帶出來幾回,就是為了能讓他得償所願。
老太太似乎不明白,蘇青鴻真正的心願是能夠光明正大的將小月月抱在懷里,而不是私底下這樣偷偷模模的看著一眼見上幾面,也希望將來小月月學會說話以後能夠光明正大的叫他一聲「太爺爺」……
但,只要藤彥堂對他始終是冷酷到底的態度,他的願望就很難實現。
蘇青鴻一直很想坐下來好好跟藤彥堂聊聊,然而後者卻拒絕和他見面。
他幾次托老太太把藤彥堂約出來,讓他們爺倆好好談一談。老太太向他表示,她不是沒跟藤彥堂提過,藤彥堂不理會她有什麼辦法。她的態度根本影響不了藤彥堂的決定,香菜那就不一定了。
在生意上,蘇青鴻和香菜有一定的來往,私底下來往很少。而且香菜現在可是個大忙人,很多人跟她見一面,都需要預約時間。
香菜在工作上是很忙,兼顧了錦繡布行和錦顏女子坊,不久前又接任了江藍織染廠廠長的職務。她現在是三頭忙活,不過她還是把大部分時間花在了陪伴家人上。
香菜剛剛走馬上任,就在江藍織染廠搞起了大動作,先是注銷了「江藍織染廠」這個名字,改名「新申九廠」,以全新的姿態進擊民族工業市場,並將新申九廠定性為了國有性質的企業,在國府利益的基礎上為民謀利。
廠子的前期需要投入不少成本,香菜為將資金申請下來,花了不少時間。她一層一層的往上遞交申請,發現新申九廠就像是一個模不到底兒的渾水坑——
她的申請遞交給經貿司,又從經貿司到了內政部,從內政到了行政,又從行政到了軍事委員會某人的手中……
一份申請,不知經了多少人的手。
她申請的資金終于撥下來了,就跟她遞交的申請一樣一層一層的,卻是一層一層的往下撥,但最後到新申九廠的資金少得可憐。
不得已,她冒著新申九廠的名義去銀行申請了一筆貸款。
此消息不脛而走,不少人給下下了請她到府上喝茶的帖子。
拿著帖子的香菜直接就呵呵了。
這些人哪是真心體諒她辛苦才請她去喝茶的,分明就是等著她去「送禮」的。
新申九廠的運營還沒步入正軌,他們這些就這麼迫不及待的肆無忌憚起來。等哪天新申九廠真的賺上錢了,那還得了?
他們遲早會將新申九廠一點一點的掏空。
跟這些人打交道,必須得長袖善舞,還要有一顆謹慎和防備的心。
香菜親自管理新申九廠的財政,這點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
他們不滿意?老娘還不干了呢!
他們不滿意,無非就是想從新申九廠支錢,變得不方便了。
為了新申九廠的事,這一忙,就是大半年。
轉眼就要過年了。
小月月也半歲多了。
老太太主張將蘇青鴻接家里住幾天。
香菜倒是沒說反對的話,但不意外的,藤彥堂強烈否決了老太太的這一提議。他的立場很堅定,他不反對老太太和蘇青鴻來往,但他就是跟蘇青鴻老死不相往來。
飯桌上,老太太和藤彥堂都在給孩兒她娘使眼色。
老太太數想讓香菜幫著她在藤彥堂面前說些好話。
藤彥堂眼神里的意思更明顯,香菜要是幫忙,他一定沒完!
幫一個,肯定就會得罪另一個。
幫哪邊都不是,香菜索性將他們娘倆的眼神都給無視了,轉移話題說起了寧心。
「心心,你都快一年沒回去了,你也不回家看看你爸爸?」
寧心沒心沒肺道︰「陪我爸的人有的是,不差我一個。」
香菜看了正給小月月喂飯的燕松一眼,「要不找個人陪你回京城一趟,過完年再過來?」
寧心讀懂香菜眼神里的意思,要是有燕松作陪,回京城一趟沒多大問題,哪怕一路受凍挨餓都沒問題,但她心里清楚的很,燕松是肯定不願意的。
寧心情緒有點低落,「還是算了吧,一過年,我爸幫會里的事就超多,也顧不上我,我回去也是一個人過年。」
老太太心里頭可憐這姑娘,也是打心眼兒里喜歡寧心,語帶由衷的關切,「那就不回去了,在這兒陪女乃女乃過年啊!」
寧心依偎著老太太,「還是女乃女乃對我最好了!」
她這張抹了蜜似的小嘴,把老太太哄得合不攏嘴。
小月月听到老太太的笑聲,整個人興奮的不得了,坐在嬰兒車里,小胳膊小腿兒撲騰著,咯咯直笑,像是在跳舞一樣。
小孩子很容易感受到周圍大人的情緒。
每每看到小月月露出笑臉,燕松心都要融化了。
他看著小月月,忽然道︰「就是,一家人在一起高高興興的多好。彥堂,你也別較勁了,蘇老先生為了姑婆,連家業都拋棄了。在滬市,他現在就是孤家寡人一個,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那都是上一輩和上上輩的恩怨……他到底是你的親爺爺,你就忍心一直對他這樣?」
關于藤家的故事,寧心听說過一些。在這件事上,她是個局外人,不好置喙,只能安安靜靜的用飯菜堵著自己這張容易壞事的嘴,小心翼翼的留意著其他人的態度。
藤彥堂的臉色沉了下來,口氣比較生硬,「燕大哥,你不必多說。就算他孤苦終老,那也是他應得的!」
老太太神情中有著說不出的悲涼。
見姑婆露此表情,燕松有些生氣了,正要對藤彥堂發作,卻收到香菜投來的一個眼神,只好將沖動與火氣給忍下了。
香菜說︰「家里多一個人也好,熱鬧。」
藤彥堂倏然看向香菜,有點不敢相信。香菜曾經多次和他表示過,在對蘇家的態度上,她會站在他這一邊,難不成她現在的立場改變了?
他抑制不住怒氣,正要摔筷子離去,卻見香菜一手按著自己的小月復,向大家宣布︰
「我懷孕了。」
藤彥堂一怔,忽然發現自己有點可笑。
听到這個喜訊,老太太高興的一下跳起來,生怕香菜從凳子上摔下來似的,小心的扶著她,「真的呀!什麼時候查出來的?」
「我沒去醫院查,自己感覺出來的。我已經兩個月沒來好親戚了。」
老太太怕是空歡喜一場,點名藤彥堂,「彥堂,明兒帶香菜去醫院看看,別是錯了。」
「嗯。」藤彥堂臉色柔和下來,應了一聲。
香菜說︰「女乃女乃,您相信我,八/九不離十!」
老太太板起臉,讓香菜意識到這件事的重要性,「那也得去醫院看看。你身子的底子本來就不好,生下咱們家月月才多長時間,身子才養了小半年這又懷上了,女乃女乃高興是高興,也擔心你吃不消啊!」
她老人家又道︰「明兒開始,你就好好養胎,手上的活兒就停下來吧,女乃女乃好好給你補補!」
香菜從老太太這兒收獲了不少感動,但她內心的某一處角落還是很惆悵陰霾的。
錦繡布行和錦顏女子坊那邊,就算沒有她,也能正常運營下去,但是新申九廠那邊,她必須每天都要密切關注那里的動靜。
雖然臨近過年,卻也是多事之秋。
飯後,香菜要將小月月抱回房間。
藤彥堂搶在她前面,「我來。」
小月月一被爸爸抱起來,表情就不願意了,一雙小手伸向香菜,非要媽媽抱。
回房的路上,藤彥堂教育在懷里鬧騰的小月月,「月月听話,爸爸抱你,媽媽很累了。」
小月月似沒听懂一般,依舊不依不饒,還用小手把藤彥堂的臉推開,表示抗拒。
自從接管新申九廠,香菜女乃孩子的時間就變少了。
小月月就是怕自己一睡醒之後,又找不到媽媽的影子了,就想讓媽媽多陪一會兒。這一回,她一定要把媽媽牢牢的抓在手心里。
見小月月是要哭了,香菜要從藤彥堂懷里接過孩子,「還是我來抱吧。」
藤彥堂神色堅決,對小月月板起臉,「月月,你要是不听爸爸的話,今天晚上就讓你一個人睡!」
小月月憋著眼淚,一臉委屈。
香菜湊過去在小月月的臉頰上親吻了一下。
小月月這下開心了,小手抱著媽媽的臉,咧著嘴直樂。
香菜不由得失笑,逗弄著小月月的小下巴,抬眼看著深望著她的藤彥堂,「月月跟你真像。」
藤彥堂無奈,「哪里像了?」
「長得像,脾氣也像。」
藤彥堂不以為然。
忽的,他想起了榮升。
榮升長的像香菜,不知脾氣也會不會隨她一樣……
見藤彥堂失神,香菜就知道他想起了他們的另外一個孩子。
那孩子,注定與他們無緣。
香菜將藤彥堂的手扯到自己的小月復上,用她肚子里的孩子來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皺眉,楚楚可憐道︰「如果這胎是妹妹怎麼辦?女乃女乃可是一直想抱曾孫子的。」
「那就接著生唄,生到她老人家滿意為止。」
次日,藤彥堂帶香菜去了醫院檢查身子,又覺得不保險,又去了一家可信的中醫館。
不管是醫院的醫生還是中醫館的大夫,給的結果意思都差不多——香菜這胎不穩,養不好,可能會流產。
醫館里,藤彥堂一直在考慮一件事,最後做了個決定。
「要不打掉吧,回去就跟女乃女乃說,是我們搞錯了。」
就當這孩子從來沒有過?
香菜可做不到。
「我懷月月那時候身子一樣很虛,不照樣把月月健健康康的生下來了嗎!」
「我是為你的身體考慮!」藤彥堂說,態度比較堅決,「我們已經有兩個健康的寶寶了。大不了我去大哥那兒把阿升要回來!」
香菜真想往他臉上拍一巴掌,更想掐斷他這種自私的念頭。
「你能不能別提阿升的事!」香菜惱紅著雙眼,「我們自己的決定,不管以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我們都要承擔!」她用手護著自己的小月復,「這孩子你也有份,你必須負責!」
藤彥堂將手伸了過去,卻發現香菜防備似的退縮了一下。
這個女人此刻眼中的神情刺痛他的雙眼和心髒。
她的眼里,戒備中帶著敵意,看他就像是在看一個即將要奪走她孩子性命的儈子手。
他考慮的時候,當然想到過不同的情形會造成不同的結果。他最無法承受的結果就是失去她……
「香菜,」藤彥堂的口氣接近哀求,「大不了等你養好了身子以後,我們再要。」
香菜比他更堅決,「我一定要留下這個孩子!」
她快步走出醫館,上了車後,吩咐小北開車,將藤彥堂遠遠甩在了後頭。
只要她趕在藤彥堂前頭回家,將確定懷孕的消息告訴家里的老太太,那這件事就等于是塵埃落定了。
至少藤彥堂以後不會再逼著她落胎。
老太太知道香菜肚子里果然裝了一團肉,開心得不得了。
但是香菜沒想到,藤彥堂追到家里,直接就沖淡了她帶回來的喜悅。
藤彥堂明白的告訴老太太,「女乃女乃,中醫西醫都看過了,醫生都說香菜這胎不穩,養不好隨時都有流掉的可能,一旦流產,必定會給香菜的身體造成不小的負荷,以後很難再懷上,就算懷上了,也會流掉……
現在把孩子流掉,養好身體,以後再生,香菜和寶寶以後都會很健康。」
他不顧香菜陰沉的臉色,接著說︰「女乃女乃,我想打掉香菜肚子里的這個孩子。」
老太太听蒙了,腦袋里一片空白。
她沒想到事情的結果居然還會有這樣的一個轉折。
到頭來,真的是空歡喜一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