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十九披頭散發的坐在床榻上,她晃了晃腦袋,只覺得酸脹無比,一個翻身跳下床,幾步走到門前,隨著「吱」的一聲,門被拉開,冬日的清晨,帶著干淨凜冽的氣息隨之撲面而來。
院內,很靜,隱約中還能听到惑與從房內傳出的鼾聲。
胡十九抬頭看了看天,一輪紅日已不是清晨那般含羞帶臊的只探出一點,金色的,泛著微紅的太陽,像一個腌好的鴨蛋黃般高高的懸掛在天上。
都還沒起床嗎?
胡十九回頭看著院子正中的房間發愣,她似乎記得昨夜白凌特意來陪自己過節,後來,他們一行三人,去了一個名叫杏花樓的地方,後來,自己豪邁的點了杏花樓的招牌好酒。再後來,自己好像說了很多話,還唱了歌……
她躡手躡腳的來到白凌的屋前。她不知道里面的人,現在是狐君白凌,還是那個名義上的「爹」。她將耳朵貼在門上,屏氣凝神的听著。雖然明知這樣很蠢,若真是狐君白凌,應該會在第一時間發現自己。
然而,胡十九還是存在一點僥幸,房內,惑與的鼾聲越發清晰。她踮著腳,扒在門縫上,眯起一只眼楮,極力向屋內看去。
「哈哈!」有男子在高聲大笑。
胡十九驚得立刻轉頭要跑。
「糖!我的糖……」男子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夾雜著幾聲咂嘴的聲響。
原來,哥哥已經走了啊……
胡十九抱著雙臂慢慢坐在台階上。門外,傳來不知是哪家人的笑語喧嘩。
她嘆了口氣,無精打采的將自己梳洗完畢,又草草弄好了早飯,只是,沈凌的屋內,依舊只听到惑與均勻有序的鼾聲。
外面越發的熱鬧起來,人聲,鳥鳴,伴著一陣陣飯菜的香氣。愈發襯的胡十九狹小的院中更為寂寥。
她不由自主的打開屋門,沿著青石鋪就的小巷走了不到數步,外面已然是另一番天地。
「三個雞蛋一文錢啊!三個雞蛋一文錢!」有小販熱鬧的叫賣聲。
「這胭脂多錢?」有妙齡女子巧笑嫣然。
「讓讓,讓讓……」有人趕著半新的牛車,從街道中穿行而過。
胡十九連忙側身躲避。這一切都恍如隔世,但卻有讓她流連忘返。
不對,似乎有什麼不一樣。
胡十九揉了揉眼楮,她懷疑自己昨夜的殘酒未醒。街道上,依舊行人穿梭如雲,只是,每個人的頭上,都飄著一行黑色的小字。
「沈姑娘,起的早啊!」突然有人大聲說道。胡十九不由打了個哆嗦。
的是對門的李二郎,他看到胡十九魂不守舍的站在街上,便熱情的打了個招呼。誰料,卻似乎嚇到了這個雖然看上去日子窮苦,卻總是笑嘻嘻的女孩兒。
上一世,胡十九因為是孤女的身份,同別人交集並不多,而這一世,因為白凌和惑與的陪伴,小小的院落有了家的氣氛。胡十九也漸漸同左鄰右舍開始有了走動。
胡十九慌忙叉手還禮,李二郎有些尷尬,隨手向前一指︰「我去給我娘抓藥。」便急忙離去。只是他頭頂上空的那行黑色小字吸引了胡十九全部的注意力——「巳時一刻」。
「巳時一刻?」
離此時也就是將近一刻鐘左右,她又轉頭看了看身後其他人頭頂上的小字,原來,每個人頭頂上的小字細看之下,都是一行標明時間的小字。
然而,時間的先後卻有不同。
冬日稀薄的陽光灑在身上,有些陰寒的暖意。胡十九看到不遠處的李二郎,正站在名為「同順堂」的藥鋪門口,低頭在袖中翻找著什麼。
同順堂的正門外,幾個年輕的伙計正使勁抬著那塊重新制好的匾額吃力的掛在門頭上。
胡十九呆呆的看著。上一世,李二郎他們一家究竟怎麼樣了?
她模糊中記得,後來嫁入韓府,某一次路過舊居的時候,似乎,沒有看到過這家人……
就在此時!
突然!
一眨眼的瞬間!
隨著眾人的驚呼!站在梯子上正托著匾額的男孩兒,使錯了勁,身子不由一歪,同順堂那塊沉重的黑色匾額就那樣直直的墜落下來!
「!」胡十九發出一聲驚呼!
她想起來了!她想起來了!李家人後來並沒有搬走!
然而,就在李二郎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那塊匾額正中他的頭顱,他甚至吭都沒吭一聲,就像一個軟軟的沙袋,慢慢的倒了下去……
前世,李家人,死。
胡十九緊緊的咬住牙關,駭的僵硬的站在原地。
李二郎頭頂上的字,消失了……
原來,這字,就是每個人的赴往死亡的期限……
為什麼!自己不能早一點發現!如果一開始就明白,那李二郎是否就不會死!
剛剛還和自己的人,轉眼間,就消失在這個世界。
胡十九轉世後,第一次,經歷了死亡。
她跌跌撞撞的走回家,緊緊關上院門。
院內,惑與剛剛醒來,睜著惺忪的睡眼在侍候吵鬧不休的沈凌。
胡十九背靠在院門上,李二郎的身影總在眼前浮現。一會兒是他熱情的招呼,一會兒,整個人,就那樣,軟綿綿的倒下……
惑與發覺胡十九的異常,連忙將手中的饅頭塞給沈凌。安撫的拍了他幾下後,探頭探腦的來到胡十九面前,小聲說道︰「這又是怎麼了?我們被發現了?」
三個人中,胡十九是人身,沈凌是狐君的分身,只有惑與,平日里用的是幻術化作人形。因此,當他看到胡十九如此情景,本能反應就是身份暴露了。
胡十九眼神發直,冷汗從鬢角到脖頸,身上似乎也被澆了個透。厚重的棉襖此時像鐵衣一般冰冷沉重不堪。
惑與不由慌了神,越發了自己的猜測︰「十九莫怕,老奴這就帶你回狐山!」
狐山?
胡十九的眼楮終于有了聚焦點,她幾步走到正在專心致志吃著饅頭的沈凌面前,「這就是你送我的禮物?」
她怒不可遏,死死的盯著懵懂如孩童的沈凌。沈凌正在難得一見的好好吃著饅頭,被胡十九這麼一嚇,登時饅頭就掉在了地上。
他癟了癟嘴想哭,但是看到面前的胡十九,不知怎的,只是乖乖低下頭,將沾上了土的饅頭拾了起來。又討好的遞給胡十九,「給你吃。」
「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胡十九情知沈凌只是狐君白凌的分身,但心里就堵的難受。她伸手將還沒滴落的眼淚一把抹去,快步跑回自己的屋子,隨手「 !」的一聲重重關上房門,屋檐上的瓦片都被震的揚起了一陣灰塵。
沈凌愣了愣,小聲嘀咕著,「這麼好的饅頭……」他剛想繼續放進嘴里,不知何故,想了想,又仔仔細細的收進了盤子。「生氣,肚子就更餓了……」
直把一旁的惑與看得又是搖頭又是點頭,不知道十九今日是怎麼了,不過,狐君大人的這個分身,倒也是蠻心疼的啊……
胡十九煩躁的坐在鏡前,鏡中的女孩兒也在皺著眉頭看她。
這一切,都像是一場詭異的夢境。然而自己,卻偏偏是夢里的主角,但又無能為力。這種感覺,真的很糟糕……
她凝視著鏡中的自己,難道好不容易的重生,就能甘心這樣渾渾噩噩?
許久後,胡十九無意識的搖著頭。
也許,她不應該去怪哥哥。
畢竟,他賦予了自己這樣的能力,只是自己不能加以利用。李二郎的死,同白凌一點關系都沒有。如果,自己早一點,早那麼一點點,也許,李二郎就不會以那樣的方式死亡……
自己,還是太沖動了……
胡十九向外看去,屋外,靜悄悄的。
在鏡中努力展現出一個不太難看的笑臉,胡十九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到門前。
剛才一定是嚇壞「爹」了。
「哎呦!」胡十九剛拉開門,惑與就一個跟頭跌進了房內。
「你!」胡十九哭笑不得。」我爹呢?「她決定不同惑與計較,自自然的問道。
听到胡十九如此稱呼沈凌,惑與連忙回頭伸手一指——」老爺!」
惑與不敢抬頭去看胡十九,生怕一個不留神,又惹惱了她。只是听到胡十九如此稱呼沈凌,心中大喜。看來,十九終于消氣了!
此時,沈凌正挨著牆邊蹲著,手里還捧著剛才被胡十九打落的饅頭。
他听到胡十九在找自己,立刻站起來,可是又猶豫著,將拿著饅頭的手藏在了身後。
「倒是有點餓了呢。」胡十九似乎自言自語的說道。
「給你!」沈凌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似乎沒有那麼害怕了。幾步走上前將手里的饅頭塞給胡十九。
「老爺!」惑與站在胡十九的背後,沖沈凌使著眼色。
狐君的這個分身,似乎真的與眾不同,也許是因為今早的饅頭特別對他的胃口,在胡十九進屋的這一會兒,這個饅頭經歷了放盤,入懷,放盤,再入懷的經歷。
好幾次,惑與都看到沈凌對著饅頭吞口水。可就是不吃。一會兒,嘴里念念有詞翼翼的放入盤中,一會兒又揣著饅頭來到胡十九的門前。看樣子,老爺是要把這個自己覺得「曠世奇珍」的饅頭留給十九。
只是……
這饅頭經過沈凌的「安放」,已經被揉捏的更像是一塊不成規矩的面團。
惑與試探著說道︰「十九,要不老奴再給你弄點別的?」
「不必了。」胡十九掐下一塊饅頭,含笑道,「這個饅頭真的很好吃。」
「我就說吧!」沈凌笑的心滿意足,得意洋洋的看著惑與。
惑與一愣,隨即也拼命點頭︰「好吃就好,好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