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盡,即甘來。」胡十九喃喃自語道。
回想前世與最近的經歷,老人的這句話深深打動了胡十九。無論對方是誰,同杏花樓有著怎樣的關系,在一瞬間,胡十九暫時放下了戒備。她斂容長揖︰「多謝老丈,晚輩受教了。」
「哪里,沈姑娘莫要嫌棄老朽嘮叨就好。」
這小姑娘,擁有如此神技,卻不自矜自夸。老人看著胡十九的目光更多了些許贊嘆。
「老丈過謙了。天色已不早,晚輩改日再來登門拜訪。」盡管如此,但是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有些匪夷所思。胡十九需要時間來想明白一些事情。
老人笑了起來,這小姑娘,恭敬有禮,卻又有些草木皆兵,看樣子,不過十一二歲,卻偏偏有那麼一瞬間流露出的老成讓人刮目相看。
回想自己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這個容貌清秀,穿著破舊卻不失整潔的小女孩兒,正拿著一根糖人,忽閃著大大的眼楮,站在杏花樓不遠的地方。
這樣的孩子,就像是這條街上某個老街坊的孫女,斷不可能同那杏花樓的兩個「無德無善」同流合污。然而,杏花樓如此大張旗鼓的尋找這個小姑娘,其中必有蹊蹺。因此,無論從哪方面出發,老人都覺得自己不應該讓胡十九落入杏花樓吳姓兄弟的手中。
如今,經過剛才的相處,在老人的心中,越發覺得胡十九天性伶俐灑月兌,已將這位小姑娘視為「忘年知己」。
思至于此,他擊掌喚道︰「孫五,趙六,你們進來!」
「掌櫃的,你找我們?」
當胡十九看到進來的一高一矮兩個男人,頓時瞪圓了眼楮。
怎麼是他們!
而那兩個男人卻沒有發現對面這個相貌清俊的小,便是上次讓他們慘遭羞辱的女孩兒。
「孫五趙六,這是我的貴客。你們二人帶她從角門出去,」老人頓了頓,「記住,莫要讓別人看見。」
貴客?卻要走角門?
難道是……
孫五趙六對視了一眼,如此隱藏身份,難道是皇宮里的哪位殿下?
他們二人越發恭謹,「是。」
在此時,胡十九卻聞到了一種熟悉的氣味。
杏花樓的包裹!
暗中的監視,街上的巧遇,樓內的循循善誘,難道都是一個精心的圈套?自己不過是動了一點思,說出了杏花樓包裹內的氣味。怎會引起如此軒然大波?
胡十九啊胡十九,枉你兩世為人,怎會如此粗心大意!這兩人身上的氣味,同杏花樓那天包裹里的味道一模一樣!要說醉翁樓和杏花樓沒有關系,打死她也不會再!
她只覺渾身發冷,向後退了一步,盡量讓聲音保持鎮定︰「不必。我自己可以走。」
老人察覺到胡十九的異樣,略一思索,轉頭問向二人︰「你們認識?」
認識?孫五趙六面面相覷,要說這小的長相,似乎還真是有點眼熟。
他們認不出自己?還是裝的?
胡十九扶著桌子,盡量抬頭挺胸,不露出自己怯懦,直視著這二人。
「孫哥,你說他長得像不像?」趙六比了一個畫框的手勢。
「啊?」孫五還是丈二模不著頭腦。
「沈姑娘,你是否見過他們?」看這二人的神態,老人決定直接問胡十九。
「似曾相識。」胡十九努力讓自己顯得從容淡定,勉強笑了笑。
「哦!是你!」胡十九一笑,孫五就明白過來了,那天,就是這個小,不,就是這個小丫頭,對著他們這樣一笑後拔腿就跑,害的自己還賠上了一件嶄新的袍子。
「不得無禮!」老人喝道。
「沈姑娘稍等片刻,待老朽問問他們究竟是怎麼回事。」老人對胡十九說道,看向那二人的神情卻是不怒自威。
「你說,」趙六低著頭,又推了推孫五。
孫五不自然的上前一步,搓著雙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自從杏花樓大張旗鼓的尋找這個小姑娘,自家掌櫃的也只是吩咐平日多留意她便是,因此那天在街上的鬧劇,就被他們二人私下合計著遮掩了。只是自己白瞎了一件袍子,著實心疼。
誰料到如今這看似不起眼的小姑娘,卻做了男裝打扮,搖身一變,更成為掌櫃的座上賓。孫五趙六只能自認倒霉,卻想不通其中的緣由。
老人看自家伙計的這幅窘態,又看到胡十九似乎受到了驚嚇。只能搖搖頭,揮手讓他們速速退下。二人如蒙大赦,立刻賠笑沖胡十九點個頭就忙不迭的後退著離開。
「笨蛋!」孫五只顧著後退,卻一腳踩到了身後的趙六。
趙六低聲咒罵,拉著孫五退下了。
老人頻頻搖頭,這兩個伙計,什麼都好,就是平日里,也不知道哪個更笨一點。
胡十九彎了彎嘴角,狐狸生性多疑,她也不會例外。然而,老人的高風亮節和這兩個伙計的蠢笨呆傻,卻形成了有趣的對比。
看到胡十九笑了,老人也不由笑了起來。「沈姑娘莫怪,我這兩個伙計人都不壞,只是做事魯莽,不知何時是否得罪過沈姑娘。」
「沒有沒有。」胡十九忙擺擺手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我誤會了,我以為他們是杏花樓的人。」胡十九決定賭上一把,告訴老人實情。對方這樣大費周章尋找自己,難道只是因為自己嗅出那個包裹里的氣味?
「哦?」老人略一沉吟,便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經過。
「沈姑娘莫要驚慌,是老朽命他們在外留意沈姑娘。杏花樓那姓吳的兩兄弟,絕非善類。」老人劍眉入鬢,說起杏花樓的二位掌櫃,本來神色和煦的面上籠上一層寒霜。
胡十九只見過杏花樓其中一個掌櫃,當時只覺得此人表里不一。然而她急需一份收入還算穩定工作來養活自己還有家中的沈凌,惑與。因此也就沒有在意那麼多。
此刻,看老人神情凝重,胡十九心中疑慮更甚,方才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敢問老丈,這杏花樓可有什麼來歷?」胡十九直視著老人的雙眼問道,雖然有些失禮,可是記得哥哥曾說過,沒人能在狐族的直視下還說假話。然而,胡十九卻忘記此時自己已是人身。
「說來話長,這二人絕非善類!」所幸,老人並沒有在意胡十九的失禮。只是重復著這句話,手掌微微蜷起,又慢慢松開。
「不知沈姑娘是怎麼招惹到他們二人?」許是窗戶開的久了,老人的面色有些青白,又連連咳嗽,看上去便沒有最初那般硬朗。
胡十九連忙走到窗前,關上窗戶,方才開口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的告訴了老人。
「原來如此。」老人的氣息漸漸平緩,胡十九又在老人的杯中換上一盞熱茶。
老人欣慰的笑了。「這些年來,沈姑娘這般的嗅覺,老朽可謂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不知沈姑娘可有意留在我醉翁樓?工錢,自不會比那杏花樓低。」
如此璞玉,怎可讓它在那腌之處蒙塵!
胡十九愣住了。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只在說書時听到的,怎麼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胡十九的驚訝在老人看來,似乎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沈姑娘不必立刻決定,待你改日想好後再告訴老朽也不遲。」這女孩兒是個奇才,但人各有志,醉翁樓的老人並不想勉強胡十九。
「好。多謝老丈,容我回去與家人商量後再做打算。」胡十九不卑不亢的回答。自己本來只是要找份自食其力的工作,卻沒想到這背後的細枝末節。她不想冒然去做出一個決定。
「如此,老朽等著沈姑娘的消息便是。」老人點點頭。若她不來自己的醉翁樓,倒也沒有什麼,只是,斷不能為杏花樓的那兩個禽獸為虎作倀。
「這就當是老朽初次見到沈姑娘的禮物。」老人從桌上拿起一個式樣古拙的天青色瓷罐,遞與胡十九。
「這……」胡十九看著手中的瓷罐,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她將瓷罐放回桌上。「無功不受祿,嘉寧謝過老丈。但嘉寧,不能要。」
「無妨。」說了這麼半天的話,老人似乎有些吃力。起初精神抖擻的老人,這時面色由青白轉向晦暗,又不住的咳嗽。
「老丈,」胡十九忙為老人斟好熱茶,又快步走到門前就要喚人。
「寧寧啊,」老人緩過一口氣,叫住了胡十九︰「收下吧,這里是剛才的茶葉。」
老人的執意,讓胡十九不好推卻。
「如此,嘉寧謝過老丈。」胡十九上前幾步,慢慢端起瓷罐。陽光,透過窗戶,斜射在瓷罐上,反射出淡淡的光芒。
「你說了太多次‘謝謝’。」老人無力的笑了,額頭的皺紋慢慢舒展開來。「有空的話,沏給你的家人喝。記住,先苦後甘,有苦,自然有甜。」
夢想,人生,又何嘗不是。
胡十九覺得老人說的是茶葉,仿佛又不是。
她懷抱著瓷罐用力點頭。「嘉寧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