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十九從錢袋中拿出一枚銅錢,借著月色,銅錢反射出淡黃色的光暈。她將銅錢湊到眼前,眯起一只眼楮從中間的方孔朝著天空望去。一輪明月,如同瓖嵌在銅錢中一般。
胡十九憨憨的笑了起來。
「來……」背後突然升起一道黑影。
她警覺轉過身,一個壯年男子腳步虛浮的跟著她。
胡十九連忙將錢袋塞到腰間,快步行走。
「來,老朱頭……接著喝!」風中,飄來濃烈的,酒的氣息。
原來是名醉漢。
她微微松了口氣。又不放心的看了醉漢一眼。
亥時!
胡十九揉了揉眼楮,醉漢不斷打著酒嗝,又趴在護城河的旁邊大口嘔吐。
此時,執行宵禁的侍衛還沒有巡視。因此,並未有人注意到醉漢失態的舉止—無—錯—小說。
可是胡十九卻無論如何都邁不開腳步!
那行黑色的,就像是死亡預言一般的小字!
在她幾乎以為多日前在同順堂門外的經歷,只是一場夢境的時候,此刻,如虛空中有人惡意提起那只掌管生死的筆,殘酷地將醉漢的壽限,刻在他頭頂的上空!
胡十九不由自主的,迎著醉漢走去。
「咚!咚!」遠處傳來的打更聲,讓胡十九不由一哆嗦。
就是現在!
醉漢一個不穩,整個人倒栽蔥般就要落在護城河里!
「不——要!」胡十九撲了!
她一把抓住醉漢的雙腿,然而,夜晚的護城河邊,仍是有些水汽,兩旁也布滿了青苔。
他們迅速的向下滑去!
「救……救命……」醉漢雖然是大頭朝下,神智卻逐漸恢復了清醒。
「你別亂動!」胡十九用腳死死勾住地面上的一塊縫隙。
她每說一句話,就覺得胸口快要炸開般,死死抓著醉漢雙腿的手臂開始酸痛難忍!胡十九咬緊牙關,拼盡全力將醉漢向上拉。
不能死!不能死!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在我眼前失去生命!
手臂由最初的疼痛慢慢變得沒有知覺,然而醉漢卻是一寸寸的順著河堤向下滑動。
「小哥!救我!救我……」此時胡十九還是醉翁樓的伙計打扮,因此醉漢墜落護城河的那一刻,只朦朧看見一個瘦小的男孩兒向著自己狂奔。眼看著二人離冰冷的河水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醉漢的頭發似乎已經有了那種濕淋淋的水意。胡十九的鼻子,也嗅到了河里那種令人作嘔的淤泥與陳年累積的腥氣。
醉漢情知拉住自己的人已經漸漸失去了力氣。他認命的閉上了眼楮。
「你……撐——住——」胡十九的半個身體卡在護城河堤的邊緣上,潔淨的衣服蹭滿濕滑冰冷的泥土。她咬著牙,用力的將那個醉漢向上拉。然而手卻漸漸沒了知覺!那個醉漢,他還在向下滑!向下滑!
胡十九艱難的轉頭四望,期待能夠看到是否會有過路的行人伸出援手。然而,陳國明文規定,除非有盛大節日,否則,入夜之後,各個坊間不得隨意走動。因此,此時在這條偏僻小巷附近的居民大都已經在各自的家中閉門不出,準備就寢。
平時忙碌了一天後,走在這條街上,最愛這清涼寧靜的風致,如今,卻嫌它太過安靜!
怎麼辦?怎麼辦?
醉漢已經沒了聲響,汗水漸漸洇濕胡十九的額頭,又向著眼楮流去,她的視線也變的逐漸迷蒙,河堤兩岸,泛起一層新綠的柳樹。
柳樹?胡十九用力的睜大了雙眼,使勁兒向後蹬腿,想要將腿勾在柳樹上,再借著樹的力量,將醉漢向上拉。
一點,再向後一點,有隱隱的血跡從胡十九的褲腿中滲出,然而,胡十九似乎不知道疼一般。
不能死!不能……
醉漢居然奇跡般的,被她一點,一點的向上拉動著。
她的腳終于勾到了河堤旁的新柳,雙手,牢牢拉著醉漢,右腿,卻是死死勾著柳樹。
這痛楚,如五馬分尸。
「喀嚓」,就在此時,瘦弱的小樹此時應聲折斷!樹干斷裂處,鋒利的樹皮頓時插入胡十九柔女敕的腳腕!
「啊!」胡十九低聲痛呼。
手不由一松,醉漢順著河堤再次下滑!
「小哥,放下我……」
剛剛昏死的醉漢,早以為自己在閻羅殿里兜了一個圈子,沒想到這位小哥,還在拼死拉住自己!
「不……」大顆大顆的冷汗,從胡十九的鬢角滴落。她痛的沒有辦法說出更多的言語,卻仍是牢牢抓住醉漢的雙腳。
「 啷啷——」銅鑼落地,發出刺耳的聲音。耳邊傳來打更人驚恐的呼聲︰「救命!救命啊!」
好了,好了,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
胡十九靠在青灰色的牆上,劇烈的喘息。她此時才覺得口干舌燥,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抖。
不知是累的,還是嚇的,剛才若不是那個打更人湊巧路過,墜落在護城里的淹死的人,不僅是那個醉漢,還有她——一個恩情未報,救人未成的胡十九。
她累的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緩緩的,用手撐著地面,貼著冰冷的牆壁站起。
「這位郎君,你怎麼樣?」進行巡查的一名侍衛來到胡十九面前,關切的問道。
胡十九擺擺手,那邊,醉漢已經徹底清醒,他在結結巴巴闡明情況之後,看到這邊瘦小的胡十九。
他踉踉蹌蹌的跑了︰「恩公!」
醉漢屈膝下跪,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
「使不得,使不得!」胡十九連忙上前攙扶,「嘶,」她倒吸一口冷氣,腳腕鑽心的疼痛。
不會傷到筋骨了吧……那明日要如何上工……
她看到醉漢無恙,倍感欣慰。然而,此刻最擔心的,便是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
「恩公!你受傷了!」醉漢看著胡十九臉色青白,蜷著一條腿,這才在她右腿的腳踝處,有一大塊暗黑色的「污漬」。
剛才那名好心的侍衛眼尖,立刻胡十九的腳踝還在滲血。「這位郎君,家住何處?」
「沒事兒……」胡十九忍痛笑道︰「我自己能走。」
說完,她揮揮手,扶著牆,一步一挪的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沒走幾步,似乎察覺到身後的視線,瘦小的身影停了停,將手從牆上慢慢放下。試探著,邁出,一步,兩步……盡量走的穩妥,從容。
「如此郎君,真是條漢子!」
侍衛看著胡十九遠去的身影點頭嘆道,卻,那位郎君似乎听到自己的夸獎,略作停頓之後,拖著右腿,走的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