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十九覺得自己越來越不了解陸武,她與陸武說著孫五的死亡,陸武卻在惋惜掉在地上的紅薯。
這二者,能相提並論嗎?
她站起身來,「我還有事,先走了。」
「別走。」陸武反手拉住她。
胡十九的手像觸電般縮了。
陸武的手停在半空中。
「看我這一手的灰,」陸武自我解嘲般的拍了拍干淨白皙的雙手。
「你家住在哪里?」他站起來看著那並未完全熄滅的灰燼說道,似乎只要再丟進一簇火苗,就能燃成燎原之勢。
「安居坊,永寧巷。」只要是可以說的,胡十九都不想對陸武有任何隱瞞。
「你一個人住?」陸武依然看著那堆明滅閃爍的灰燼問道。
「不是,我,我爹,還有管家。」認識這麼久,陸武第一次這麼詳盡的「盤問」自己。但是那夜小黑出現在院中之時,他又在哪里?
「知道了,時辰不早,你先吧。」陸武終于轉過身,一絲疲倦的笑容浮上他的臉龐。
胡十九瞪大了雙眼,「你,在攆我走?」
陸武笑的很淺,很淡,然而他剛伸出手,胡十九便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陸武狹長的鳳眼里倒映著警惕不安的胡十九,他揚了揚眉毛,「死丫頭。」
他上前一步,對著胡十九的額頭彈下一個爆栗,「想什麼呢!」
熟悉的動作,拉近了此時兩人之間微妙的關系。
胡十九揉著額頭,一雙大大的眼楮忽閃忽閃的看著陸武,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這是今日自從他們相逢後,陸武第一次看見她的笑容。
然而,這笑容卻短暫即逝。
「陸武,」胡十九放下手攥著衣角,語氣猶疑,「孫五的死……和‘小黑’有關嗎?」。
又來了……
陸武抬頭望著廟內的橫梁,那里曾經有過一個鳥窩。他時常仰面躺在地上,看窩里乳燕呢喃。
「你希望我怎麼回答?」
倦鳥尚且能夠歸巢,而自己呢……
「這是人命關天!和我的希望有什麼關系!」胡十九覺得根本就和陸武解釋不通。
「你希望是,就是。」
你希望的所有,我都能給你。只要,你一直陪在我的身邊。
「你,不可理喻!」片刻前的溫馨就像水月鏡花,碎成了數片。
胡十九怒氣沖沖的掉頭就走。
陸武長長的睫毛投射下一圈淡淡的陰影,「笨蛋。」他輕聲說道。
「不是。」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讓胡十九停下了腳步。她的耳朵不易察覺的動了動,似乎不敢確信自己听見的。
這些天一系列的事情,讓她幾乎迷失了方向。就像在重重迷霧之中,她只是憑著本能,固執想要追尋一個「出口」,然而,當這個「出口」一但打開在她的面前,她該如何去面對,或許,就連胡十九自己都不清楚。
胡十九就那樣呆呆的站著。陸武走了,輕輕低下頭,凝視著她。胡十九想扯出一絲笑容,卻突然覺得失去了力氣。
死丫頭這副模樣,真的讓人,有些難受……
陸武故作輕松的笑了笑,他的視線越過胡十九的頭頂,看向那烤著紅薯的火堆,那里,已經香氣四溢,他大步走,席地而坐,又從灰燼中拔出幾個熱氣騰騰的紅薯,「如此美味……有些人就沒有口福咯!」他故意說的輕松自在,心跳卻似乎在那一刻失去了規律。
直到,一只白皙卻有些粗糙的小手,從他的面前,試探著抓起一只紅薯,陸武的笑容頓時融化在眼楮里。
胡十九掰開紅薯,像之前許多次那樣,默默的遞給了陸武一半。
也許,一切只是偶然吧……
她選擇,相信陸武。
夏,說來就來了。冬青樹的葉子,在大紅燈籠的映襯下,似乎比往日更加油亮,韓府福寧院的正屋里,飄散出濃烈的香氣。
韓墨辰跪在地上,就像一尊風化的石像。
「老,那孩子也跪了一天……」韓府的大,戰戰兢兢站在七寶屏風旁,這屋里經年不散的香氣,在這樣的夏夜,讓她幾乎有點喘不上氣。她囁嚅著,向著端坐在羅漢床上的韓府最高執掌者——韓老懇求道。
「大郎也躺在床上一天了!讓他跪著怎麼了!若不是大郎,他就是連跪的資格都沒有!」
韓大听到此話,頭上金鈿顫顫,再無一言。
韓老抿著盛在瑪瑙海棠盞的羊乳,又抬眼向著身旁的婢女玉簪問道,「去瞧大郎了嗎?那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托老的洪福,剛才大已經醒了,正嚷著餓了呢!」
「哦?」韓老忙放下手中的杯盞,喜的臉上的皺紋都舒展了不少,「那不快去讓小廚房做!去,去把上個月,」她說到這里,皺了下眉頭,「去把上個月「韓大將軍」孝敬我的那只紫山參也叫廚子給大郎炖了去。為了救他那個「大將軍」的弟弟,大郎可是傷了不少元氣!」
婢女玉簪不經意的撇了下嘴,這話也就老太太相信,大居然能救了大陳國的赫赫有名的大將軍——韓府的三,韓墨辰。那才真是見了鬼呢!
「木頭樣的杵在這里做什麼!還不快去!」韓老急的拍著羅漢床的扶手指著玉簪罵道。
「是!」玉簪醒過神來,忙不迭的應道。一打簾子慌慌張張的出去了。
當她看到在門外長跪的韓墨辰,不由的輕聲嘆了口氣,但仍是不敢耽誤,加快腳步向著小廚房那邊走了……
屋內,韓老尤不解氣︰「我知道,你們一個兩個的都盼著我死,我老了,不怕死,就是怕我死了,這家里就真容不下我那苦命的孫兒了!」
韓老此話一說,韓大忙扶著婢子冬梅跪在地上含淚道︰「老,雖說大郎是庶出,可當年他生母早喪,我一直待他視如己出,就連辰兒那孩子,更視大郎為親兄長,不敢有半點不敬!」
韓老只是看著自己的長媳冷笑。「你們對我的大郎怎樣,你們娘倆清楚,用不著在我這里演戲!」